书名:将我驯养
作者:肚皮三层肉
内容简介:
第三人称。温柔向导攻被迫驯养野生凶残哨兵受,正文已完结。番外酝酿中。
又名:Tame Me
坑爹版简介:嘘,这里有一只野生的哨兵,你可以尝试驯养他。从背后慢慢地接近,小心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会伸出爪子挠你,假装挣扎得很厉害。你可以用亲吻堵住他的嘴,让信息素在他周围弥漫。他逐渐软化。于是你和他一起制造出一种神奇的液体,其蛋白质是牛肉的六倍……
CP是成扬(向导攻)×宁飞(哨兵受)。也许番外反攻,不敢保证。
1
长夜将至。
宁飞已经很久没在夜里做过梦了。
他的睡眠被割裂成无数个破碎的片段。刀刃,枪火,硝烟,温热的飞溅的血。他是叛逃的哨兵,这意味着无休无止的潜逃与追缉,像老鼠一样流窜于阴沟陋巷,以求躲避公会的爪牙。稍微阖一下眼,向导的信息素在四周炸开。本能在血脉里叫嚣,促使他向前;他睁开眼,退向黑暗更深处。
活了二十余年,宁飞自己所能决定的事情不多,所以对这少数的例外加倍执着。
他绝对,绝对不会被抓回去。
后来他做了个小手术。植入的装置阻隔了信息素的散发,再出色的向导也不能感知到他是个哨兵。他可以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也可以做一个佣兵,用五倍于常人的速度与感知能力来换取金钱;可以约会,可以调`情,可以在公会门口拍照,可以做任何以前想做的事。
除了一夜安眠。
伴随着自由而来的,是脑中时不时的尖锐的疼痛。手术成功了,只是有些无可避免的副作用。痛到极致的时候,宁飞抱着头,蜷缩在床上,冷汗涔涔浑身虚脱。止疼药也失去效力。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像他这样的人,想要获得什么,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呢?
回到海河市,他的梦也回来了。
有时是母亲的死,有时是手环上的数字泛着金属的光泽,有时是冷眼与奚落,有时是温暖,拥抱,安全感,额头对着额头,灵魂深处的颤抖的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极短的时间里他又惊醒,好的坏的记忆全都涌到眼前,像海潮挟着无可低档之势扑面而来。越是痛苦,便越加渴求。
宁飞开始生出对自己的怨恨。如果再理智一点,他就能以全然的职业道德执行任务,而后脱身而去;如果再疯狂一点,他也可以去找成扬,强 暴也好剁了四肢也好,占有那个人,再不离开。可他偏偏被一根细细的线吊在中间,哪边都没有着落,只能一回又一回地折磨自己。
你活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2
风雨已来。
黑沉沉的天压着黑沉沉的云翳,下午四五点,街头已是一片昏黄。狂风大作,挟着豆大的雨噼里啪啦打在防盗网的铁片屋檐上。成扬艰难地撑开伞,带着兜帽低头前行。
这是个多数守法市民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如同海河市地图上一片顽固的肿瘤,溃烂的创口。褪皮的墙根边堆满垃圾,苍蝇嗡嗡环绕。三两流莺在窗前懒洋洋招徕客人,窗下横流的污水汇成一条溪。成扬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不该踩的东西,可奈何雨势过大,把他的长裤从膝盖以下染湿成墨一般的深蓝,皮鞋也被溅满褐黄的尘色。
他要来这里找一个人。
年轻的向导在路口驻足。两条不足一米宽的岔路分别延伸到下一个拐角,他抬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旧楼一幢幢相连,绵延成迷宫似的高墙。
成扬默默地叹气。
“喂。”
一根筷子扑地戳到伞面上,然后咕噜噜滚下来摔在他脚边。成扬循着声音向上看,三楼处有个少女朝他招手:“喊你呢,帅哥。”
成扬拉低兜帽,哑着嗓子回喊:“我不约。”
“滚,谁要和你约。”少女大声说,“我才不卖呢。想玩想疯左边第六巷,借钱卖身右转北二街,暗访记者人民警察我劝你还是早回头。别站在我家楼底下发呆挡路,烦。”
都找到这里了,他为什么要回头。
成扬说:“我想找一个人。”
“二十块钱,从门缝里塞进来。”
他打开皮夹找出两张纸钞,蹲下`身塞进去。雨逐渐小了,哗啦的雨点也变得稀疏,成扬能听到急促的下楼的脚步。片刻之后,铁门上的小窗被打开,露出半张白净的脸和一颗乌溜溜的眼珠。
成扬不自在地转身,侧对少女。
“找谁?”她问。
“一个男人,自称佣兵,或者自由职业者。和我一般的年龄,大概上个月底来这里的。”
少女嗤地笑了:“大哥,我连你的正脸都看不到,怎么知道你俩多大。”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成扬温和地指出,“这三周以来,前前后后有七个人向你打听他。包括我在内,你一共赚了两百多块钱。”
“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只眼睛慌乱地眨了一下,仿佛打算马上关小窗,转头就走。成扬轻笑一声,朝着小窗探出食指,隔着半厘米的空气点在少女的前额。她立刻如被钉住一般,带着几分迷茫神色站定在门后。
“东十三街,27号,501。”他低声说,“多谢。外面还在下雨,你可以回去小睡一觉,做个好梦。”
少女怔怔转身,成扬帮她拉上小窗的隔门。
他往右边转去,步伐不急不缓。小巷弯弯绕绕,他把伞低低打着,慢慢寻找。十二街,十三街,26号,27号,五楼,501。
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向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是个全然的错误的决定,却别无选择。
3
首先是信息素,闻起来像雨后的青草,铺天盖地地侵蚀了房里无味的空气。然后是木门上三声叩响,咚,咚,咚,不紧不慢。
宁飞从床上坐起来,右手握住手枪,拖着左腿悄无声息地朝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又出声问:“请问夜鹰在里面吗?”
夜鹰是他做佣兵用的代号。宁飞捏着枪的手紧了紧,靠在门背后,仔细地听另一边的动静。
这是第几波找上门来的同行?
他已经忘记这个数字了。
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宁飞就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风险。但他一向是个聪明人——无论是在执行任务,还是被当做任务目标追杀的时候。他通晓一切致胜的技巧,知道什么时候该按兵不动,什么时候该主动出击。这是在无数次生死关头学会的经验,适者生存,如此而已。
何况他向来要钱不要命。
惯常的套路是直接破门而入。但门外的向导安静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门。
得不到宁飞的反应,他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脚步声最终延伸向楼梯的方向。
宁飞打开门,飞快地冲出去。那人回头,挥着的雨伞撞在他的手枪上,砸得虎口一阵酸麻。哨兵侧身绕过雨伞,仗着自己的速度从另一侧进行攻击。那人躲掉当头的一拳,再伸直脖子的时候,冰冷的枪口已经抵住太阳穴。
“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向导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的阴影下。他的右手向下滑去,触碰到腰间的枪和枪套。宁飞扣紧扳机,却看到他将手枪抽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我没有恶意。”他说,“我是来找你谈生意的。”
宁飞警惕地移开两步距离,枪口依旧对准目标。“收起你的信息素,让我看到你的长相。”
成扬摘掉兜帽,苦笑着摊手:“抱歉,第一条做不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成扬,就职于哨向公会。”
他能看到对面的人脸色的变化。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啪一声断了,戒备的姿态瞬间化作茫然与仓惶。佣兵伸手向前,似乎是想把他揪回房间里详谈;在碰到衣服的一瞬间,又触电一般甩开,嫌恶似的慌忙躲回到原处。
“我没有恶意。”成扬将声音放轻,重复道,“我来这里,与公会无关,只为一些私事。”
“进来。”宁飞说,“我知道你,你要和我谈什么?”
碰过成扬的左手用力攥成拳,贴在向导看不到的身侧。宁飞走在前面,等成扬也进来后,再把门关上,反锁。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
成扬自己找到他面前。
成扬不记得他。
他早该认出来的。这样的气息,这样的触觉。仅仅是衣服——连皮肤都没碰到的接触,都能让信息素在指尖炸开,心脏为止颤抖。可成扬什么也体会不到。尖锐的探针牢牢固定在宁飞的腺体里,阻隔了一切哨兵信息素的释放。
宁飞甚至来不及为此而沮丧。他回溯过无数次的记忆,在心里念了无数次的名字终于变成了真人。他终于知道一个个不眠夜里的疯狂的妄想是有多可笑。不需要更多的什么,只要成扬站在他面前,天色仿佛都被衬得亮了一些。
“我想请你调查叶宇晴的死。”成扬说。
宁飞缓慢地把思绪收回来:“叶宇晴?”
“我的未婚妻。”
成扬侧脸的线条柔和,说话的时候,出神一样看着泛黄的白墙,眉眼间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黄昏已至,窗外的光越发暗淡。宁飞伸开蜷得发麻的手指,打开灯,木然示意两人面对面坐下:“这个任务比较复杂,我们慢慢谈。”
4
成扬认识叶宇晴的时间,和他获得向导天赋的时间一样长。
五岁那年,他被送入公会,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工会的人把他带到一间小房子里。叶宇晴从椅子边上站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向他伸手:“他们说,以后你会是我的搭档。”
那年她七岁,手腕上还套着沉重的金属环。
当时成扬的反应是:“那我也要带这么重的东西在手腕上吗?”
事实证明他不用。
这也未必是什么幸事。向导和哨兵的训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他幸免于繁重的体能训练和五感增强,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通感、共情、投射的练习。尝试各种方法,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击溃又重铸。
其中一次最艰难的测试,是要修复一个死囚的内心。那个不法分子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房间的四壁和地板都是软垫,没有声,没有光源。成扬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向他探出精神力来感知。
他只坚持了五秒,就快吐了。死囚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大叫,狂笑,制造出高频率的无意义的噪音。把软垫当成是内脏,血淋淋,蠕动着向内挤压。他踩破肝脏跳舞,在胃上撒尿,对着横膈膜破口大骂,最后啐出一口浓痰。
成扬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撤回自己的精神力。
“我办不到。”他低声说,不敢直视导师失望的眼神。
根据他的观察,叶宇晴的训练也一点不轻松。她有时满身伤痕,有时过度迷失于某一感里,从而看不见地上的障碍物或者眼前的墙。但她从没叫过苦,大抵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她是个天生的哨兵,刚出产房,就被送入公会抚养,连父母都没见过一面。
也许在另一个没有哨兵向导的世界里,公会将广遭诟病。他们不仅强行分离亲子,对幼儿进行斯巴达式教育,而且根据基因、觉醒年龄、教育程度、心理状态、智商水平将哨兵和向导打上不同等级的烙印。但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他们将哨兵向导和普通人成功地隔开,并对前者进行严格的监控。
这意味着安全感。自从公会成立后,很少再有失控的哨兵在街头滥砍乱杀,造成大面积伤亡;也不会有那么多向导带着探究性的眼神扫视过来,一眼就把谁心底不愿人知的隐`私窥探得一干二净。
在新《哨兵向导规范条例》颁布的三年后,第一批经过培训的哨兵和向导走出公会。这群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终于扭转了往日的形象,从潜在的社会秩序破坏者变成了维护者。
自从进入公会以来,成扬只剩下一条路:学习,训练,认识搭档,执行任务;等年龄到了就与搭档结婚生子,执行任务,执行任务,执行任务;五十岁换岗,教导新人。
这是大多数向导的人生轨迹。也许其中会有一些因人而异的小偏差——比如实际上他和叶宇晴的契合度只有73%,但由于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公会还是将他们放在一起。而现在,他的轨迹卡在了结婚之前。
叶宇晴死了。
认识了二十年的挚友,相知最深的搭档。
一同执行机密任务的时候,活生生死在他面前。
这种痛苦与爱情无关,更像是身体被一把钝刀连切带磨地割为左半边与右半边。等成扬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公会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5
佣兵给成扬倒了一杯茶。
玻璃杯磕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成扬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视线。那确实不算是什么友好的目光,像肉食动物盯着爪子下的猎物,危险而迫切。
他们之间的第一面也许是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但这不能解释夜鹰微妙的态度——刻意地、谨慎地保持一定距离,身体却紧绷成一把蓄势待发的剑。
成扬不敢去读他的思维。
夜鹰明显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能分辨信息素,可以将大脑放空,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对待这种情况,向导很难毫无痕迹地入侵他们的大脑。成扬需要一瓶酒,或者三天时间的睡眠剥夺,或者强行打破屏障,堂而皇之地闯进去。
但这样的话,佣兵势必会发现。成扬没必要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张。
所以他释放出亲和的信息素,带着点安定的气味。这种方式曾经对叶宇晴很有用。每当她差点失控的时候,总能成功地被成扬拉回理智的边缘。
宁飞猛地站起来。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跟任何一个向导有这么近的接触了,仅仅隔着一个茶几,而那个向导还是成扬。信息素顺着呼吸道进入他的体内,渗透进血液,最后汇集在后脑的腺体。他甚至不能分辨其中的潜台词,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腺体里的化学反应噼里啪啦在脑海炸出一连串烟花。
他用力拉开窗户,恶狠狠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抱歉,”成扬说,“我的信息素——”
宁飞急促地打断:“说正事吧。”
“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以前。”成扬沉默了片刻,回忆道,“当时我和宇晴在执行一个任务。任务是机密的,级别很高,除了公会的最高机构,只有我、宇晴、我们的导师知道具体信息。”
“什么任务?”
“我不能说。”
宁飞发出短促的鼻音:“然后呢?”
“任务失败了。我们遭遇了‘秃鹫’的伏击——这是不该有的情况,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最后敌人实在太多了,我让宇晴带着目标先走,我在后头保护她们。”
成扬闭了闭眼,又睁开,说话的音色变得苦涩:“我不该这么做的。她要是留在我的位置,顶多受一场重伤,在医院里躺一段时间。而我也不至于像这样,一出院就正好赶上她的葬礼。”
宁飞没有说话,低着头走回沙发边上坐下,仿佛是在沉思。他面容英俊,鼻梁挺拔。垂首的姿势让鼻尖微微向下,弯成鹰喙的形状。
成扬又补充道:“任务在公会里的经手人并不多,我将尽量给你提供他们的资料。我知道这个活不轻松,你可以随便开价,只要最后能帮我找出是谁泄露了消息——我不能让宇晴白死。”
“这是什么任务?”宁飞再次问。
“委托人是军方,我不能透露太多细节,保密协议还在。”成扬说,“初步的调查结果已经下来,问题出在公会这边。”
“嗯。”
两人都沉默下来,佣兵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双肘撑在膝盖上,右手在茶几上缓慢地画圈。大概半分钟后,他终于开口:“你没有把话说完。”
“什么?”
“你找我来处理这件事,而不是公会里的人。”他说,“公会体系庞大,能做到的事情比我这么个自由佣兵可多多了。你放弃最简便的途径,来找我谈生意,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不相信你。”
成扬说:“这并不是重点。”
“这是谈价钱的重点。”宁飞说,“你对整个任务一清二楚,你在现场,你让叶宇晴先走。他们完全有理由来怀疑你。”
“我不会害死宇晴。”
“你很爱她?”
成扬没有回答。
“你一定很爱她。”佣兵自言自语道,“再弱小的哨兵,战斗力也比向导高了许多倍。而你却把更安全的路留给她,选择自己为她殿后。你真是舍生忘死,想不到最终反而是她出了事。”
“够了,夜鹰!”
怒火在成扬胸腔里升腾起来,又被强行压下去。他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勉强找回平和的腔调:“这都是些无关的事情,我不觉得有任何讨论的必要。”
“那就来谈点别的吧。”夜鹰说,“我的真名是宁飞,夜鹰只是个代号。”
宁飞已经坐直身体,凝视着成扬。紧紧抿着嘴唇,仿佛在等待或者抗拒什么事情的发生。
成扬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对这张脸和这个名字都毫无印象。于是试探性地迎合:“宁先生?”
“是宁飞。”对面的人阴郁地笑了,“你会记住的。一旦我接下这单交易,我们将会迎来一段很长的合作时间。来谈谈价钱吧,看你能为叶宇晴付出到什么程度。”
这种措辞让成扬有些细微的不适,但他还是点头:“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偶尔我也需要一些钱以外的东西。”
成扬安静地等对面的人出价。
在一秒之内,宁飞的呼吸似乎颤抖了一下。他用手紧紧捏着沙发垫的边缘,连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绷得凸出来。
“我要你和我上床。”他最终说,语气硬邦邦的。
===
6
成扬一开始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么?”他问。
“和我上床。”宁飞说,“等我按照要求找出泄密的内鬼的之后,我们去开个房。你上我,或者被我上一次。就这样,没了。”
成扬又惊又怒,顿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词也不想多说,转身就往门口走去。他从未受过这般性骚扰——或者说是羞辱。但毕竟在公会里接受了二十多年遵纪守法的教育,就算是在这种怒火滔天的情况下,他也没忘了回头带上铁门。
宁飞坐姿不变,只抬眼望着他。手依旧捏着沙发边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向导想骂几句,又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恶心。最终冷着脸拉起兜帽,气冲冲朝来时路走去。
雨已经停了。沿途破旧的街灯一盏亮一盏灭,成扬将手插在裤兜里,默默走着。两条街外是红灯区,喧哗与笑语远远传来,吵得人心烦。他长吁出一口气,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海河市的自由佣兵并非只有一个,但夜鹰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仅因为口碑好,更重要的,是跟当地帮派没有任何关系。自出道以来,他的活动范围一向在外地。就连第一次踏上海河市的时间,也在叶宇晴出事之后。
成扬正需要这样一个别无瓜葛的人,来帮他洗清嫌疑,调查真相。
可偏偏这人脑子有病。
无论如何,这大半天的功夫算是白费了。成扬饥肠辘辘,随便在街边找了一家店吃饭。并发短信给姚景行,谢谢他帮忙换班打掩护。
姚景行回复道:“成了?”
成扬输入:“没。”
姚景行安慰他:“你不用太心急,夜鹰不接也有其他人,总会找到解决方法的。”
成扬苦笑:“我怀疑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夜鹰。”
姚景行问:“你们之前认识?”
他再次仔仔细细搜刮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确认里头并没有这个人,才给姚景行回了一个“不”字。
但根据对方的表现,宁飞不仅认识他,而且看上去像把他记恨了很久。
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成扬三两下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最后对姚景行回道:“不管了,我这就回公会。”
公会的任务向来是两人一组。他们称之为哨向搭配,干活不累。无论什么时候,公会人手总是缺乏的。所以偶尔有哨兵或者向导失去搭档,也只能获得一个月的心理调整假。结束后马上认识新人,开始工作。
成扬的假期虽已结束,却因为还有嫌疑在身,只被分到一些巡视、守岗、整理文书、甚至打扫卫生之类不重要的闲活。
五号档案室的灯是黑的,看上去空无一人。成扬啪地打开开关,书架深处立刻有个“哇呜”的鬼叫声传出来。
他的哨兵朋友姚景行捂着脸愤愤控诉:“我的眼睛!要瞎了要瞎了。”
“抱歉。”成扬说,“来晚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剩下最后四个书架。”姚景行揉着眼睛说,“明天你负责巡视三合会的区域,地方比较远。今天记得早点休息,不能迟到。”
三合会早已洗白多年,近几年和海河市军政合作良好,俨然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白道新星。所谓巡视,不过是在那片地方逛逛街吹吹风,顺便看看繁华商铺和匆匆行人。成扬低声“嗯”了一嗓子,就往书架里走去。
姚景行在他身后说:“他们的调查进度拖得这么慢,肯定是故意的,就想让你背这个锅。”
“我可当不来背锅侠。”
成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最顶上的档案盒。他身高腿长,这种动作做来一点也不费力,连脚都用不着踮。奈何对面的档案摆放得歪歪扭扭,一碰之下,磕倒了一大串。几张印着一寸照片的纸晃悠悠飘到脚下来。
“小心点。”姚景行说着,便想弯腰去捡。
成扬抢先一步,拾起资料,摞在一起,胡乱地塞回架子上。他的心跳得有点快——仅仅一眼,便足以让他看到照片上的人。
是宁飞。
姚景行脸上带着诧异:“怎么了?”
这间档案室收录的都是五年以上叛逃哨兵的资料。
成扬定了定神,说:“没什么。”
姚景行神色有些狐疑,但还是受他的信息素所惑,乖乖转身走了出去。等他离开后,成扬再次取下档案盒,找出宁飞的资料页。
姓名一致,长相稍显稚气,但仍能根据五官走向和面部骨骼分辨出是同一个人。
资料夹最下面还盖了个戳,有人在戳旁边手写了一句话:“三年内信息素识别次数零,可被宣告死亡。”
夜鹰竟是个叛逃的哨兵。
成扬对着资料,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公会内部的处境已经相当微妙,如果突然又被人发现与叛逃哨兵私下见面——
不,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他难以想象宁飞是用什么方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成扬的感知能力在公会里已是数一数二,和宁飞面对面谈了近一小时,竟然没发现一点信息素的气息。
在被变相停职之前,成扬从未在公会里见过这样的案例。
===
7
2117年,哨兵天赋觉醒,进入海河市的哨向公会。
2123年,执行任务时击伤同行向导,致其昏迷,并趁机潜逃。
2125年,信息素痕迹从各地监控系统中消失。
2125年,作为夜鹰出道。
今年是2130年,成扬咬着笔,对照着宁飞的资料,画下一条时间轴。
一开始,他考虑过把自己的发现报告给公会高层——如果有其他嗜杀成性的哨兵也掌握了这种方法呢?他们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四处为非作歹;而普通人就像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但他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照常回到自己的宿舍,准备休息。
反正夜鹰出道已经五年,在这五年里,还没有任何一起这样的恶性`事件浮出水面。
——反正目前内鬼仍在,他不敢信公会,公会也不相信他。
成飞知道这些全都是借口。在他内心深处的角落里,有个念头像破土的幼苗一样颤巍巍破土而出:如果他也能隐藏信息素,就可以自己去调查宇晴的死,就可以走出公会大门,摆脱无时无刻不在的监控系统,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退一万步而言,他也可以用这些资料来胁迫宁飞合作。
想到这里,成飞愕然发现自己的好脾气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不顺消磨到了这种程度。宇晴还在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接触过更奇葩的人,入侵过更龌蹉的内心。像这样耿耿于怀记在心中的,还是第一次。
他猛地拉开抽屉,翻找出打火机。连按两三次,终于打出火。成扬捏着草稿纸的一角,凑到火焰上把它点燃。伴随着焦味,写着秘密的白纸因受热而蜷曲在一起,最后零散成一团落在地上的灰。
想想宇晴,成扬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有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宁飞睁开眼的时候,侧脸正好贴着成扬笑成小半轮新月的眼眸。
他带着疲倦伸直腿,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眯了一觉。连夜印出的资料和找来的旧报纸洒在沙发上、茶几上和地上,全是成扬。
成扬在表彰大会上领取先进向导奖章,成扬背对镜头押着犯罪嫌疑人上车,成扬拿着扬声器对想跳楼寻死的中年男性喊话,成扬昏迷不醒地被抬上救护车……
在梦里,成扬对他说:“我想起来了,是你。”
仅仅是“想起来”,不是“记得你”也不是“从没忘记过你”,就足以让他眼眶发热,满足得差点哭出来,仿佛长久以来的思慕与渴求都得到了解脱。
一觉醒来,又被打回原型。原来,他于成扬,无非是个擦肩而过的没有半点印象的路人。
全世界七十万人里,成扬是他的唯一。
宁飞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深处,全身缩成一团。他的手捏住半勃`起的性`器,力度大得近乎惩罚,喉咙里发出类似于野兽受伤的呜声。
他像感受不到痛一样自渎,脑海里想着成扬最后的眼神——愠怒,鄙夷,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卑劣,这种眼神让他从皮囊灼烧到灵魂深处,几乎溃不成军。
宁飞浑身颤抖地达到高`潮。
至少以后成扬不会第二次忘掉他。
满室腥膻,他麻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手。这天天气晴好,阳光被隔窗切成一道一道,投射在洗脸台前的玻璃镜上。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眶下两抹乌青,面颊上还沾着铅灰色的污迹,看起来不像个活人。
宁飞伸手想去擦去污迹,动作又顿住了。
污迹中有两个字,依稀能认出是反着写的“成扬”。也许是昨晚睡的时候出了汗,又压得太近,把旧报纸上的字迹印在了脸上。
他看着那个两字,最终虚弱地将前额贴在镜子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
镜子里的宁飞与他亲密地触碰在一起,像脸蹭着脸来安慰同伴的小动物。“成扬。”他轻声说,“成扬。成扬。成扬。”
这个名字像一个魔咒,宁飞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到海河市。
至少,他想,他可以帮上成扬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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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三合会正式洗白成三和集团之后,送给海河市的第一份大礼,便是占地五十六万平米的临江广场。
广场两边铺着大片草坪,茵茵绿草间点缀着零星的花坛与灌木。再远一些的地方便是办公区,成片的写字楼林立。今天雨后初晴,写字楼的玻璃幕墙被冲洗得锃亮,映着湛蓝的天。另有一座九十八层高的椭圆形建筑拔地而起,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写字楼中,由上而下俯视着整个临江广场和茫茫江面。
渺小的成扬站在广场中央,背对这座高楼,看着四周的商贩和来来往往的人。他今天的工作内容名义上是巡视,实际上是无事可做。百无聊赖,顺便等人。
他记得以前休假的时候,宇晴很喜欢来这里。找一颗大树,铺一层毯子,一躺就是一天。听小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一声又一声,尾调拖得悠长,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慢了。有时他去广场边上找小贩,买小望远镜给宇晴玩。宇晴举着望远镜,懒洋洋向他描述对面楼上的人长什么样,在做什么。
“和我用肉眼看也没区别嘛。”她说。
成扬佯怒,一把将望远镜夺过来:“那就还给我。”
还有一次,一个玩闹的男孩尖叫着跑到他们乘凉的树下,撞在成扬怀里。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抬头看成扬一眼,又差点大叫出来。
成扬忙伸手比出噤声的手势。男孩捂住自己的嘴巴,点点头,双眼却还是亮晶晶地盯着他。小朋友的大脑向来藏不住话,成扬连探知的步骤都省去了,就听到一连串激动不已的想法——
“是上周五的救了爸爸的大哥哥大姐姐!”
“大哥哥好厉害好帅,我以后也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宇晴噗嗤一声笑出来,戳着成扬提醒道:“又忘了吗?我们和这个小朋友上周刚见过面。”
成扬再怎么不擅长记人脸,当时也该反应过来。第一次面对这种充满期待和崇敬的目光,他从面颊红到耳根,呐呐说不出话来。
这事情被宇晴取笑了很久。
“成先生。”
他如梦初醒地转身,看到三步外有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朝他伸出手掌:“我是猎豹的助手。”
成扬点着头,举起右手与那人握了握。对方掌心粗糙,手指粗而有力,虎口处有长期握着什么东西留下的老茧。他把心思放回在对话上,问道:“猎豹本人不来?”
“老板有事在忙。”
“那我们昨晚协商好的委托呢?”成扬问。
“非常抱歉,我们不能接。”
男人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成扬无言点头,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他还是隐隐有些失望。沉默片刻,助手先生后退一小步,试探一般说道:“如果成先生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既然来了,顺便多聊几句吧。”
他脚步稍稍挪动,像是微弱的挣扎。一秒之内,这点挣扎也消失了,被信息素牢牢捕获在成扬面前。
“成先生,”男人梦游似的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上头有风声放下来,警告我们不能接你的活。”
成扬诱导着问:“上头?”
“官方的人。老板告诉我,还交代我通知其他关系好的同行。”
——也顺便通知成扬自己。
向导叹了一口气,对其中潜台词心领神会。猎豹既警告了他,让他欠了一个人情,又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撇清。反正消息是他入侵大脑得来的,而猎豹只是送来了个精神防御力薄弱的助手。成扬挥手放对方离去,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皱着眉看着上头的名单。
官方的人。
也许他前一天的举动已经引起公会的注意。
本子上第一个名字是猎豹。成扬按下圆珠笔的笔芯,用力把它用三四道横线划掉。他不知道猎豹的消息已经传了多少家,也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选择——很可能到了最后,他唯一的希望还只能落在夜鹰的头上。
前所未有的焦躁感从头顶顺着脊柱向下,他烦躁地收起纸笔,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宁飞也划掉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狙击步枪已经架好在窗前,ChayTecM240标准型,.433口径的子弹。瞄准镜没有镜片,不会引起任何反光。他把自起床以来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放下,一心一意进入工作状态。下巴搁在托腮架上,找到近四千米外的目标,慢慢地、小心地调整弹道。M240是他的老友,多年以来一向配合默契。
目标是白鹏,五十岁的中年人,在台前慷慨陈词,讲到激烈之处手舞足蹈。宁飞眯起眼的时候,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皱纹和肌肉的抖动。
是时候了。
手指扣在扳机上,按下,又松开。后座力震得他跌坐在地上,宁飞爬起来,回到原先半蹲半跪的姿势,透过瞄准镜朝远处望,以便随时补枪。
目标已死。
第一个任务总是最简单的。他们没有任何防备,也不会专门向工会申请哨兵保镖。他们总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子弹贯穿,一枪爆头。
尖叫声和警笛声远远传来,宁飞放松心情,准备收拾东西撤离现场。他脱下沾满硝烟味的衣服,换上另一件白衬衫,扣子扣到一半,突然嗅到了微弱而独特的青草的气息。
他动作顿时停住了,站在窗边向下看。成扬正在广场边,举着望远镜也看着他。安静,又遥远,清晰得就像散落他在沙发上的照片。
成扬是被刺骨的杀意惊动的。
作为一个向导,他曾经在其他场合反反复复体会过这种感觉, 像一泼冰水当头淋下。随之而来的是不好的事情,比如人质的死,撕心裂肺的哭号,当头掷来的沉重谴责,以及悔恨。
在这片区域的哪个角落,一定出了什么意外。
他冲到卖玩具的摊贩前,扔下一声“抱歉”就拿起望远镜,循着杀意的来源追寻。高楼从上到下数第三层,左边第二间房,半开的窗户,枪。
宁飞站在狙击步枪的左侧,压低下巴与他对视。手放在第四颗扣子上,半敞着胸口。
成扬的手滑到腰间的佩枪上,眼睛丈量着宁飞心脏的位置。他没有任何证据,在了解事态之前也不能贸然采取任何非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宁飞将扣子从下往上继续扣好,移动的手臂时不时遮住要害。成扬目光也一寸寸向上滑过,途经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落在眉心。
他也没错过对方嘴唇的小动作。宁飞不出声地,对他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那两个字让他的指尖从枪套上滑落。
腰上的对讲机响起来,他的同事们大喊——
“紧急事件!云浮区发生枪击案,白鹏遇刺身亡!”
“我听到子弹轨迹,凶手在东南方。”
“东南方各区巡守人员注意分辨硝烟味。”
夜鹰侧身隐入窗帘后,顿时无影无踪。
成扬放下望远镜,迟疑了片刻,按住按钮报告:“凶手在四季酒店九十六层,逃得太快,看不清脸。你们联系酒店工作人员,我上去尝试追捕他。”
9
九十多层的高楼,自然不能用爬的。成扬跑进大堂,朝服务人员亮出向导证,边冲到电梯门前边大喊:“有命案,请配合!”
两个小姑娘几乎要吓晕在前台,电梯边的管理人员也被他吼得一愣。成扬瞄了一眼,看到他插在胸前口袋里的钥匙门卡,当机立断把此人拽入电梯,按下九十六楼的按钮。
电梯的速度虽然比跑楼梯快,但毕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上去。成扬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成为一只自由飞翔的鸟人,直接揪住宁飞问个清楚。只怕自己动作太慢,让宁飞连话都没说明白,就已逃之夭夭。
对讲机里,同事的声音传出来:“已接通四季酒店监控网络。”
成扬回复:“我正在六十五楼处,大约还需要一分钟才能进入现场。”
对面安静了半秒,才有声音:“你在电梯里还是楼梯里?”
“电梯。”
此时成扬已到九十六楼,凭着良好的方向感找到对应房间,用信息素指使工作人员开门。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持枪,小心谨慎地贴墙走进去。入门处是一小段走廊,右转浴室,里头空无一人。他回身往客房走,看到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起。这边也是空的,只剩一座枪架在窗前,一个黑箱子大开着放在桌上,还有一件穿过的衣服被扔在床头。
“人不见了。”他对对讲机说。
对讲机那头的人已经换了一个,是他的导师纪永丰:“酒店的监控画面已经被替换,凶手肯定还有同伙。你先回来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警方。”
回到公会之后,是姚景行为他做的笔录。他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到凶手的正脸,也没看到开枪的瞬间。只是感觉到杀意,并且目击到凶手站在枪的旁边。
姚景行纠正他的说法:“这种情况,只能说那人有很大嫌疑。”他的好友关掉录音装置,把整理出的受害者资料推到他面前。
死者白鹏,五十一岁,华青高层,也算是公会的老熟人了。他的履历表夸张得很,三十岁前,多次因打架斗殴出入监狱;三十岁后时来运转,拉起一群狐朋狗友创立华青,还勾搭上好几位议员,成为海河市的黑道霸主。二十年来共三次被控贩毒,五次拐卖妇女儿童——全因证据不足,最后无罪释放。直到最近,三合会洗白,联合警方处处施压,才勉强将华青的气焰打下去。
姚景行问他:“亲眼看到杀死白鹏的人,有什么感觉?”
成扬反问:“这个问题会被记录下来吗?”
“不会。”
“会被纪老师发现吗?”
姚景行做了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保证听完回答就忘掉。”
成扬笑了:“干得漂亮。”
他虽然不齿宁飞之前的言行,但那毕竟只是个人恩怨。白鹏不一样。基本上,公会里所有哨兵和向导都追查过与他有关的事件,所有收集的证据都都在他的御用律师的辩解下成为一堆废纸。听到死的人是白鹏,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成扬反正出了心头一口气,连带着对宁飞的恶感也少了几分。
“我懂你!”姚景行也笑着拍桌子,“喜闻乐见,他早该死了。要不是公会有规定,我以前就想一枪崩了他。”
这样的气氛让成扬轻松了一些,之前压在心头的事情也暂时放下。等姚景行笑完,他追问:“嫌疑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姚景行说,“总之他虽然换了衣服,但还是留下了轻微的硝烟味作为线索。我们的人追查到江边,味道突然断了。”
“跳江了?”
“也许。现在好多人被留在岸上吹风,观察是不是有人游泳——虽然我觉得嫌疑人经验老道,恐怕不太可能被抓到了。就算万一被抓到,请个好律师,也未必能定罪。目前的证据太少,没法形成证据链,而你的证词又不是那么硬……”
是的,不那么硬。
而且他是故意要隐瞒的。
因为宁飞对他说了一个名字:谢彤。
谢彤,是海河市哨向工会最高机构里管理哨兵的总负责人。当时他与宇晴的任务在最高机构内部转了一圈,最终是由她出面,转交给导师纪永丰,再由纪永丰发布给他们。
她也是知情人。
而根据宁飞的意思,莫非她就是内鬼?
成扬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完全摸不清宁飞出牌的套路。羞辱了他一番,不欢而散之后,却突然又凑上来,透漏出一星半点口风,显得好像还有那么点继续合作的意向似的。
还是说,这只是宁飞顺手设下的套,先把他钓过去,再对他的尊严发起第二轮攻击?
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再去见宁飞,这看上去是一条线索。何况他和宁飞也勉强能算是曾经同窗——虽然他不太记得这个人,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开罪过他。但只要宁飞别再对他说那么过分的话,能出手帮他调查宇晴的事,他愿意诚心诚意地道歉,做任何事情来补偿。
要是宇晴还在,一定又会笑。笑他前一天生气成那样,一觉醒来随便塞一颗糖,情绪能恢复八成,随便哄哄就和好如初,特别好欺负。
虽然事实上,宁飞塞给他的并不是糖。
而他也没打算被宁飞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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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宁飞等了很久。
事情结束的当天,警笛隔着两条街呼啸而过。来来往往的噪音喧哗,有人跑上跑下,又嘭嘭嘭地砸开每一扇门,大声问是否看到可疑的人在这附近出没。
来询问的一共有三波,分别是这片废城区的小混混、公会的哨兵、和华青的人。宁飞装作普普通通的住客,露出茫然而局促的神色,答道:“没有。”
他已经在处理好所有作案用的衣物,在别处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将一切可能成为线索的味道全都冲刷干净。他不能被抓到,也不会被抓到——目标名单上还有两个名字,而他的雇主也会用尽一切方法掩护他。
但是每次有新脚步在周边响起,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凝神去倾听,分辨着来人的体味,生怕错过一丁点青草的气息。废城周边因白鹏遇刺而一片混乱,要分清不同的声音和气味和人变得格外艰难,就像无数根绳子在头脑里互相角力,最后将脑神经拧成一根麻花。
宁飞知道自己将五感用得过度,已接近感官神游症的边缘。他似乎听到成扬来敲门,又似乎用一根探针将成扬扎爆,像戳破一个泡泡一样谋杀了那个幻觉。过了几个日夜的轮转,他才在剧烈的头疼里发现,被探针戳着的只是自己的腺体,而成扬从未来过。
成扬为什么会不来?
他以为手里握着的名字已经成了足够的砝码,可成扬一直没有出现——是成扬在其他地方得到了更确切的线索吗?
那根针将大脑搅翻成一团浆糊,让他完全没办法思考。宁飞靠在门后喘息,一边等待,一边想努力将资料读进去。一事无成。一无所获。在焦躁与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他把资料摔在一边,用发抖的手拿起写着名单的纸。
第二个名字被涂黑抹掉,旁边写了另一个人名——谢彤。
他恶狠狠瞪着谢彤两字,想,既然成扬不来,我就去找他。
成扬发现自己出不了公会的大门。
他走到门边,就被门口的小哨兵拦住。他们向他宣告:“对不起,纪老师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能让你出门。”
就连一向站在他这边的姚景行也拒绝帮忙:“真不好意思,纪老师交代我一定要看好你,他说一回来就要问你话。这几天公会上上下下也兵荒马乱的,你就等一等吧,事情过去之后我一定帮你。”
纪永丰在协助追击刺杀白鹏的凶手,整整三天,一直没有回来。
成扬在屋子里呆得气闷,于是在公会里随便逛逛,顺便整理一下目前的思路。说是思路,其实也没有思路。谢彤算是公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除了敏锐的五感之外,她还有超凡的记忆力——就算是大街上一眼扫过的路人,或者耳边一转而逝的声音,第二次遇见的时候,她也绝对能认出来。
正因为这种能力,她在公会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到四十岁就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成扬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会成为叛徒。
他在偏僻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叹了口气。
小道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七里香,后头是一排缅栀花树,淡黄的花被夜里的暴雨打落,带着露水零落七里香枝头。小路通往哨向历史纪念馆。那是一栋灰白色的欧式建筑,里面摆满了公会设立以来的所有哨向历史资料。虽然属于公会对外开放的一部分,但除了学生之外,鲜有游客踏足。
在反应过来之前, 成扬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内部通道到了纪念馆二楼,站在烈士遗物展览厅前。
宇晴生前用过的桃木梳静静躺在右下的角落。
手机电话铃突然响了一声,成扬忙按下接听,压低声音说:“喂?”
纪永丰的训话劈头砸来:“成扬,我这几天很忙,你最好让我省点心。”
“纪老师?”
“本来想忙完再跟你当面说的,但实在没空。”纪永丰说,“现在有点休息时间,我们就在电话里说清楚吧。你私自外出找佣兵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压下来了,上面不会再追究。为了自己好,你最好还是别再动歪脑经,安安心心在公会里等调查结果。”
他去找夜鹰的事情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成扬一惊,被冤枉的委屈又浮了上来。他辩解道:“但是,纪老师,公会的调查进度从没这么慢过。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任何进度通知。我不想一直背着这个害死宇晴的嫌疑。我们——我和宇晴——都需要一个交代。”
纪永丰说:“如果没做错事,公会决不会冤枉你。”
“纪老师,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对面没有回答,纪永丰似乎捂住话筒,向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远远有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公会里到处都是听觉发达的哨兵,也许接下来的对话会被听得一干二净。但成扬已经管不着了。他靠在墙上,低着头问:“我想明白了,联络猎豹不准他们接我委托的人,也是老师你吧?”
“是我。”
“我不可能害死宇晴。”
大概一秒后,对面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我很忙,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成扬想说的有很多。关于谢彤,关于纪永丰自己。他想说,是你不让我出公会大门调查事情,是你制止自由佣兵接我的委托,是你把任务交给我,我可以反过来怀疑你吗?
“没有。”他最后说。
电话挂断了。
脚步声在他三米外的地方停住,仿佛主人正在不出声地看着他。
成扬抬起头,愕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宁飞打扮成普通游客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盯着他。
成扬一边猜想宁飞是如何混进来的,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宁飞说话的时候,嘴角神经质地弯起,露出一个像哭一样难看的笑。他憔悴得很,看上去有好几天没合过眼,但神态却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亢奋。
成扬为他指了个方向,他朝成扬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手与手撞在一起,一张纸带着被汗浸透的湿感被塞入成扬掌心。
等宁飞消失在视线尽头,成扬转身,用脊背挡住摄像头的视线,低头展开那张纸。
纸上只有三个字:“跟我来。”
他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捏在指缝间藏好,朝洗手间走去。
11
成扬推开洗手间的门。
宁飞正撑着胳臂倚在窗前,专注地向下看。听到声音,转过脸,挑衅一般凝视着他。
成扬并不想与他像斗鸡一样对视,谨慎地偏移开视线,让眼神聚焦在宁飞的相机上。对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好先开个头:“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嗯?”
“全公会都在追捕你。”成扬说,“你这么过来,不怕被抓?”
“是你们放我进来的。”
成扬才发现宁飞的声音也异常嘶哑,仿佛刚大病过一场,每个字都格外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但这与他无关。他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杀白鹏?”
“一个委托。”宁飞顿了顿,又反问,“怎么?除了你的委托,我不能接其他人的?”
成扬温和地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问问。”
“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更有价值的事。”
一时间,成扬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宁飞为什么非得把对话往剑拔弩张的方向带,他更喜欢平和的气氛,两个人把一切事情摊开,心平气和地谈妥交易内容。本就是金钱关系,何必弄得像仇人一样呢?
“谢彤?”他试探一般问。
宁飞冷笑一声:“三天,第五句话,你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原来叶宇晴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够了。”成扬说,“宁先生,如果你又是来羞辱我的,那就请回吧。宇晴在我心中的地位毋庸他人置喙,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努力查清事情的真相。”
“是宁飞。”佣兵说,脸上的表情肌绷紧,“你果然又忘了。”
“宁先生,”成扬不理,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说谢彤的名字是什么用意。如果你确实获得了一些信息,所以来提醒我,那我非常感谢;如果只是说着玩玩——那我也用不着违背职业道德在这和你谈话了。外面就有警报,我一拉铃,就会有人冲进来把你逮捕。”
“叫我宁飞!”
夜鹰哑着嗓子喊,这四个字的发音几乎支离破碎。
成扬观察着他,宁飞喉结一上一下地微微滑动,整个人紧张得快流露出狼狈的姿态。向导忽然笑了,语气变得又轻又柔和:“嘘,小声点,会被别的哨兵听见的。别激动,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句话成功让宁飞的呼吸颤抖了一下,连眼神也软化了下来。他没有说话。
“我猜你一定是掌握有消息的。”成扬说,安宁的信息素缓慢地在空气中弥漫,“不然你也不会冒着风险,跑来公会,是吧?”
宁飞怔怔点头。
“为什么不好好说呢?”成扬问,“看你的态度,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接我的生意了。”
“我没有。”宁飞轻声说。
“所以谢彤是怎么回事?”
夜鹰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快要挣脱信息素的诱导。他今天身体状态不好,没法像上次那样敏锐。成扬加大控制力度,终究还是让宁飞顺从地回答问题。
“我不知道。”宁飞停了几秒,又补充道,“我要杀她。”
成扬被这个答案惊得快要风化在当场。
疯子!
孤身跑来哨向工会,意图在重重守卫中谋杀公会高层人员的疯子!
他不想再被宁飞拖累——身上的嫌疑已经太多了。他应该现在就出门左转,按下红色警报。可是宁飞垂着眸,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成扬不知怎么的,就被这种神情戳中了。仿佛只要自己一开口,宁飞就会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重新为他做任何事。
做了这么多年向导,他第一次碰到这么矛盾的人。又难控制,控制后的姿态又无比驯服。
也许我应该多问几句,成扬想。
“为什么要杀她?”他问,“和宇晴的事情有联系吗?”
宁飞一边侧着脸想着,一边慢慢回答:“我不知道,可能有吧。雇主给我的目标原本是秃鹫的首脑,前几天突然通知我换成谢彤。”
秃鹫,便是中途得到消息,伏击他与宇晴的组织。可这点线索什么也不能说明——谢彤依然可能是叛徒,也依然可能无辜。成扬想了想,接着问:“那你的雇主是谁?”
宁飞眨了两下眼,将食指竖在嘴边,发出嘘的声音。
“有人来了,是哨兵。”他走近两步,在成扬的耳边用气音说。
成扬拽着宁飞的衣袖,一起躲进隔间。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不得不保持一个相当近的距离。稍微转身,就碰在一起。
为了防止哨兵发现,成扬小心翼翼地收起信息素,将它的浓度维持在一个最低限度里。他有几分担心宁飞会因此而摆脱控制,后来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外面的水声哗啦啦响起,宁飞面色惨白,难受似的靠在隔板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看这情形,成扬又开始怕他会吐出来,于是伸手去探体温,确认一下状况。
隔间外的哨兵洗了手,又哼着歌走出去。
宁飞依然紧闭着双眼,头却慢慢地向上仰起。成扬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开始并没意识到这小动作。最先擦过手背的是睫毛,纤长且细密,让人有些发痒;接下来是鼻尖,最后是嘴唇。
那种触觉柔软又温暖,宁飞只是微微蹭着,膜拜一般仰着脸,动作轻得像初冬飘落的第一片雪。
成扬目瞪口呆愣了半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甩开手,也顾不上问更多问题,拉开隔间门转身就走。
12
成扬在洗手台边先洗了手,后来索性把脸探到水龙头下冲,才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这事情的发展有点惊悚,但错毕竟在他。
成扬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大概太久没有接触这么难控制的对象,他很可能在信息素里弄错了暗示信息的比例,或者不小心混入了一些其他不相关的情绪——无论如何,他不该把此刻的懊恼归咎于宁飞。被控制的人通常不会有太多自主意识。
可方才的触感还隐隐残留在手背上,他简直没法直视隔间里的人。
当时甩开手的时候,成扬并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出于惯性与反作用力,宁飞的脑袋被磕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成扬冲水的时候,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他回头了,宁飞才慢悠悠转过脸,对他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成扬三两步走过去。为了避免一切肢体接触,拽着衣袖将宁飞拉出来。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事情还得收场,他不能把这么个麻烦人物落在公会里。成扬深吸一口气,用最柔和的语调问宁飞:“你还打算接我的生意,是吧?”
宁飞点头,说:“不是生意,是命令。”
是什么都好,成扬已经怕了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了。看他似乎又有开口说话的打算,连忙打断道:“那你先回去,忘掉今天的事情。我这几天没法走出公会大门,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联络。”
宁飞怔怔看着他,没有动作。
“嘘,”成扬轻声说道,“走吧。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就不送了。”
宁飞一直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长时间的疲惫与焦灼让他不经大脑说了很多话,尖刻的,暴躁的。他想,也许这次的对话又将迎来不欢而散的结局,可他完全无力也无法去阻止。
像他这样的人,只擅长将事情弄得一团糟。
可是成扬竟然在安抚他。是现实,不是做梦。就算这个安抚的背后摆着信息素的陷阱,他也不由自主地跳下去。连腺体里的探针也不能阻止,那是哨兵来自基因深处的本能和天性。
他被成扬捕获了,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爪子,在信息素的诱导下,变得不可思议的温顺——这是种新奇的感觉,仿佛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让浑身毛躁的刺都变得熨帖起来。这不像他。
成扬用最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成扬把他拉进狭小的隔间。信息素的浓度已经降到最低,可他还觉得鼻腔里大脑里全是青草的味道。太近了,近得他不敢睁开眼,生怕稍微一动,所有事情都回到冰点。
先动的不是他,是成扬。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信息素的作用时间已经过去,宁飞一步步走下楼梯。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把脚步放得这么慢,然后他突然意识到成扬还在楼上。也许慢一点,再慢一点,成扬就会赶上他,和他并肩而行。
可现实里毕竟没有这种假设。他要是再敢奢求太多,成扬一瞬间流露出的嫌恶神色和自己撞在墙上隐隐作痛的后脑就是所有的后果。
这么想着,宁飞觉得身体内部的硬壳似乎又长回来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心狠手辣的,无坚不摧的自由佣兵。
等了十多分钟,估计宁飞已经离开哨向工会,成扬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现在是下午五六点,从纪念馆二楼的窗户向下眺望,能看到西边正缓缓下沉的太阳。夕阳给海河市高高矮矮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边,在街头投下一道深一道浅的阴影。纪念馆右边是公会大门,门外停了一辆银色的兰博基尼。
忽然有啪的一道闪光,打在他的视网膜上。成扬皱着眉低头去看,宁飞举着一直挂在胸前的相机,又对着他拍了一张相片。
夜鹰的脸藏在相机后,看不清表情。而且距离也太远了,成扬没法探知到他的情绪。
——方才用精神力控制他的事情,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成扬担忧交易又要受阻,几乎想从窗口跳下去,在宁飞的脑子里多灌输几条暗示。但楼下的人没再看着他,转了半身,将相机镜头对准公会大门。
谢彤与一个中年男人边说话,边从大门向外走。
这个瞬间,目前所知的一切情报都如电光石火般在成扬脑海里转了一圈。中年男人是方文浩,三和集团的最大股东。谢彤。宁飞要杀谢彤。
熟悉的杀气又出现了,他当下便用手一撑,从二楼跳下去,同时大喊:“保护谢女士!”
短暂的滞空时间里,他看到门口站岗的哨兵全向谢彤看过去。宁飞卸下相机镜头,抽出一根长而细的钢琴线。谢彤转身,怒气汹汹地瞪视着他。
然后他触地了,随着本能屈膝缓冲,向右边侧身滚了半圈,才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看向谢彤的方向。
半秒。
足够一个哨兵做许多事情。
谢彤满头满身全是鲜血,不是她的,是从方文浩颈动脉里喷射出来的。她按着方文浩的血管想要止血,腾不出手,只能朝着兰博基尼的方向大喊:“从下水道逃了!”
成扬才注意到,跑车下方有个闭合的井盖——它原本是开的还是阖上的?他没有谢彤那般强悍的瞬间记忆力,实在想不起来。
但也没必要去想。
几个站岗的哨兵推开跑车,将井盖抬起来,准备下去追缉。成扬顶着谢彤刀一般锋利的目光,在方文浩身上找到车钥匙,急匆匆扔下一句话又往兰博基尼跑去。
“我知道凶手会去哪里。”
谢彤提高声音下令:“告诉我地址,你来按着伤口,我去。”
他坐进车里,甩上车门。钥匙插进锁孔里打火的时候,手指都激动得发抖。“我去。”他低声说,确信谢彤能听到。
他踩下油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开上主干道。
宁飞真正的目标是方文浩!他被骗了。
13
更准确的定义,或许应该是利用。
宁飞故意告诉他目标是谢彤,再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示警,最后伺机刺杀方文浩。如果没有成扬那一嗓子,工会门口那么多哨兵,再加上谢彤本身也不是普通人,宁飞的贸然出击也还真未必会得逞。
可就是那一声示警,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方文浩被割喉。
这一手声东击西可玩得真漂亮,就连成扬自己也在无意中成了误导的帮凶。
作为一个体制内的向导,成扬道德底线不算高。为了自己利益,偶尔也会昧著良心做点小动作,比如在案发之后隐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反正以当时情况来看,就算他如实描述了凶手的脸,宁飞也有足够时间销毁证物。但也没低到这种程度,坐视一场谋杀案在自己协助之下发生。
何况白鹏和方文浩不是同一类人。白鹏无恶不作,坏到骨子里;方文浩自从接手三合会以来,便一改以往黑帮做派,致力于洗白。
更重要的是,宁飞竟然在被控制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他。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宁飞拐到一个车流较少的路段,按下接听键。纪永丰的咆哮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成扬,这是什么状况!”
“我在追缉凶手。”
“追缉?”纪永丰怒道,“你先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方文浩遇刺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在现场,而且还喊着保护谢彤?”
“我被骗了。”成扬说,“纪老师,事情很复杂,凶手是一个不一般的哨兵。我现在不能跟你解释。”
“那你就掉头,回来慢慢解释。”纪永丰说,“谢彤已经记住他的长相,通缉令将在十五分钟内下达全城。在场向导不多,你快点回来比对信息素。”
成扬说:“他没有信息素。”
“怎么可能!”
成扬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说:“我怀疑他也是谋杀白鹏的人。”
说罢,他不等纪永丰的反应,径直挂断电话。他的导师在另一头估计要气疯了,八成会动用一切手段来追踪他。成扬一咬牙,卸除手机电池,避开摄像头,停在人行道边。
路边有个开杂货店的小老板,一接触到成扬的眼睛,便像被催眠似的摇摇晃晃走过来。成扬下车转到后座,把驾驶位留给他,并吩咐他开车沿着江边兜风。
离白鹏遇刺已过去三天,原本江边逡巡的守卫早已撤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沿着江一户户打听的小警察。成扬一边指挥司机避开他们的巡视路线,一边心不在焉地观察摄像头的分布。海河市的河涌走向和废城区的大致方位在他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最后自动浮现出一条路线图。
他也打算跳江。
三天前的宁飞是为了摆脱身上的硝烟味,此刻的成扬是为了掐断信息素留下的线索。
要是被追回工会,他恐怕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跑出来了。
江水的温度略低,成扬沿着岸向前游,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身体藏在阴影里。毕竟不是哨兵,他的前进速度不快。游到半途,天便黑了。那段江岸路灯稀疏,越靠近废城区,光越是暗淡。于是他也不用再担心被人撞见,找到一条延伸到水边的阶梯,湿淋淋转到岸上。
这段河涌臭不可闻,成扬觉得自己身上都快发酵了,也不知道宁飞是怎么忍过来的。哨兵的嗅觉是常人的五倍,他不声不响游了一路,也真是个厉害人物。
他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擦干净污水,终于勉强让味道淡了一些。大约一条街外,小混混的痛骂与尖叫远远传来,像是有一场聚众斗殴正在上演。成扬不想惹麻烦,绕着转入一个小巷。
走了两步,忽然有人迎面跑来,差点一头撞在身上。成扬忙后退一步侧身让开,来人“呀”地叫出来,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一眼。
是她。成扬顿时认出来,当日骗了他二十块钱,还不给他指路的少女。
“臭死了!”她低骂一声,擦肩而过,完全没留意成扬的长相。
成扬苦笑一声,继续往东十三街的方向走。直到27号楼底下,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当时应该抹去少女的记忆的。
但人已经走远,现在折回去又未必找得回来。何况有江流的干扰,等工会找到这一带,应该是事情结束之后了。目前摆在他眼前的,是宁飞,一个危险的哨兵。
成扬倒是想看看,是宁飞的哨兵本能厉害,还是他自己的向导天赋更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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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过渡,晚一点二更。
说好今天小蓝字的╭(╯^╰)╮ 才不要食言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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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照旧是紧闭的。
成扬像上次一样,不紧不慢敲了三下,然后开始等待。
里面没有回音,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回他的目标可不是为了合作,所以成扬也不打算再客套地问主人在不在家。他摸摸裤子口袋,找出先前从接待室里搜到的铁丝,拧出一个形状,伸进锁孔里。
撬锁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成扬小心地微调着铁丝的方向,同时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如果宁飞在,以哨兵的五感,不可能注意不到门外发生的事情。他要随时警惕门被打开,致命攻击突然从门后袭来。
成扬的信息素也做好了准备。只要宁飞敢靠近,就算不能控制住他,也势必会让他的动作受到一些阻挠。
随着咔哒的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成扬把配枪抽出来,紧紧握在手中,拉开铁门。第一眼扫过去,门里空无一人,几张散落的纸被开门造成的风扬起,又缓缓飘落回原地。成扬不敢分心去看纸上的内容,踏在上面一步步走进房子深处。
依旧没人。
除了浴室里的水声。
成扬讨厌这种尴尬的情境——直接冲进去,和赤身裸`体的犯罪分子搏斗一番,好不容易把对方制服了,还要对着一个光溜溜的身体念米兰达公约。简直了,光是想象一下就要呕出心头一口老血。
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曾经就有犯罪嫌疑人企图利用水声的遮掩,翻过浴室窗户顺着外墙滑下打算潜逃。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怎么能让宁飞溜掉?
向导深吸一口气,抬腿踹开浴室大门。把枪平举,对准坐在浴缸里的人。
万幸宁飞还穿着衣服。热腾腾的水流打在他的背上,把衣服淋成半透明,湿哒哒贴着身体。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似的伏在浴缸边缘干呕。等成扬站定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对方。
他的眼圈是红的,眼眶里雾气蒙蒙。
成扬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什么把戏,端着枪,谨慎地挪近两步。宁飞没有反抗,于是他再走近一点,蹲下`身体,枪口直指那个危险分子的前额。
“宁飞?”他问。
这两个字如同打开了一个开关。宁飞睫毛微动,眨了一下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朝成扬扑过去。
哨兵的动作太快了。成扬仍处于极度紧张的警觉状态,手腕一被撞开,便扣下扳机。伴随着一声闷响,子弹穿透宁飞的左肩,射入墙壁里。但宁飞依然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将他重心带歪,让他一头栽倒在浴缸中。
成扬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拼命挣扎起来。宁飞贴在他身上,用关节技去绞他的手腕。他成功肘击到宁飞小腹,身体一拧,终于成功翻转过来。可枪终究还是被宁飞夺去,远远摔在浴室门边。
宁飞坐在他腿上,身体前倾,双手摁在他的咽喉。但只是指尖贴着,并没用力。
成扬说,语气冷冰冰的:“放手。”
他的信息素也在一瞬间扩散出去,组成一道冲击波,拍向宁飞。哨兵瑟缩了一下,手指向下移去,最后放置在成扬胸前。指尖的触感是粗糙的,上头有许多细小的划痕。成扬一愣,才想起来自己的上衣早在上岸之后就扔了。
宁飞红着眼眶看着他:“我好疼。”
淋浴头的水依旧在哗啦啦向下流,漫过宁飞左肩的创口,被染成鲜红。这种失血量理应让宁飞感到眩晕,可他仍像是一点也没被影响的样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全身力量死死压制住成扬。
哨兵的头发蹭在脖子上,这么近的接触让成扬感到不适。“放开。”他又重复了一边,将信息素拧成一根针,一寸寸刺入宁飞大脑中。
对方的精神屏障是他所见过的最坚固的一种,成扬集中一切精神来入侵,每前进一点,似乎都能听到细微的堡垒从地基开始崩塌的声音。他全神贯注地太认真地去感知,所以错过了宁飞一些小动作。
宁飞在成扬脖子侧面舔舐,用嘴唇和舌尖,甚至不舍得咬下去。他的左手悄悄向下,解开裤子的时候,指尖一直在颤抖。头很疼,肩膀也不舒服。但只要离成扬再近一点,把头埋在成扬肩窝里闻着青草的气息,就觉得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
活了二十多年,这是他做过的最美好的一个梦。
[hide=1]性`器从裤子里被释放出来,宁飞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他在成扬的腿间磨蹭,又想更深入地感受到那个渴望了很久的人。想被填满,被贯穿。把整个成扬都吃到身体里,连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反正是梦,他想,说不定哪天出意外就死了,为什么不在做梦的时候对自己好一些呢?
他去扒成扬的裤子,因为太过紧张和激动,尝试了两三次,才把扣子解下来。最后打算扯下内裤的时候,手被重重甩开。随后是一股冲力,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推到浴缸的另一头。
“你在干什么!”成扬喝问道,声音里全是怒气。
宁飞的表情里全是委屈和伤心。他咬着牙瞪了成扬几秒,又恶狠狠扑上去。这回的动作是粗鲁而急躁的,强烈的欲`望让他的大脑和身体都烧作一团。宁飞双腿缠住成扬的下肢,手用力掐住咽喉。信息素一波`波袭来,味道在脑海里越是浓烈,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成扬被掐得呼吸不畅,快要喘不过气。他伸手想去掰开宁飞,却因缺氧而无力抵抗。哨兵与向导的力量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他勉励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眼前发黑。
似乎一个世纪以后,宁飞终于把他放开。窒息让他的阴`茎在裤子里勃`起,硬邦邦抵着小腹。宁飞把他的坚`挺释放出来。成扬大口喘着气,晕乎乎的快感之中,觉得自己性`器的顶端似乎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他低头去看,发现宁飞正扶着自己性`器的根部,慢慢往下坐。入口处狭小,连成扬自己也被夹得微疼,宁飞应该会更不好受。但哨兵只是眉毛微微皱起,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成扬。最终全部吞入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释怀的叹喟。
在那一刻,宁飞脑内的精神屏障全然瓦解。有什么感情倾泻而出,在浴室空气里弥满。
那种感情,比他对宇晴,或者宇晴对他,都要更深更浓烈。
这是一个成扬从未想过的答案,宁飞近乎疯狂地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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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de=1]宁飞开始上下摆动着自己的腰,双眼紧闭,喉咙里冒出来舒服的嘟囔。方才强行让成扬进入自己的身体时候,性`器因疼痛而有些疲软。现在却已经完全又挺立起来,抵着成扬水淋淋的腹部。
他的体型是在生死中磨练出来的实用型,不会太过壮硕,也不至于精瘦。一层薄而紧致的肌肉包裹着躯干,上面分布着各种各样的旧伤,随着身体的起伏而张舒。乳尖是粉红的,右边胸口有条长长的刀痕,划过乳晕,差一点便要切到乳`头。一股水流从锁骨而下,顺着粉红的尖端,滑落到腹肌上,最后隐没于两人交缠的下`体中。
成扬不由自主地盯着宁飞的胸口看了一会儿,又满面通红地闭上眼睛。他从未如此羞恼地痛恨起自己的向导天赋。
宁飞的心思在他脑海里一清二楚。
他想要成扬摸摸他的胸。
哨兵自己的左手自然下垂,轻轻搭在成扬的腰侧,右手握着自己的勃`起套弄。指头划过冠状沟的快感让他舒畅得扬起头,后`穴也夹得更紧了一些。成扬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觉得自己的阴`茎又大了一圈。
宁飞动作停下来,弯腰前倾着身体,像猫一样抵着他的脖颈和下巴喘息。然后又强行扳过他的脸,不管不顾地朝嘴唇吮咬。
伸进来的舌头带着点血腥味,大约是之前忍痛的时候自己咬破了口腔。成扬隐约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所以想侧脸避开。但宁飞缠得很紧,渴求而迫切地追逐,先舔过成扬的上颚,再执拗地往里探,似乎是想触碰到咽喉。
成扬动了动,最终还是顺从了哨兵大脑里盘桓的愿望,晕乎乎地用唇舌安抚宁飞。对方果然平静下来,动作轻柔地缩回去,静静贴着等待成扬的进一步动作。向导用手触碰着宁飞的脸,舌尖探入宁飞的口腔内,小心地找到下唇咬破的伤口,带着抚慰的意味温柔舔舐。
刚舔上去的时候,宁飞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又很快地适应了成扬的动作,全身发软地融化在这样的亲吻里。他发出了破碎的鼻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紧贴着成扬身体的胯又开始摆动起来,后`穴有节奏地收缩,让成扬忍不住也动着腰配合。
这是错误的。成扬想,但他的身体却停不下来。宁飞夹杂着爱欲的快感如没顶的潮水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性`器被肠壁上紧紧包裹着,再向前一戳,就能研磨到宁飞体内最敏感的地方。他能体会到这让宁飞有多舒服,哨兵呜咽一声,屁股和大腿的肌肉绷紧,昂扬的前端在成扬的小腹蹭出透明的清液。
还想要更多。
更深入、更激烈的冲撞。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宁飞的想法,还是自己真正的愿望。他的大脑已被追求欲`望的本能占据,只剩一小部分清晰的思维试图分析。这种情况,在哨向公会的课本上叫做共鸣。通常发生在契合度极高的向导和哨兵之间,两人的思维合为一体,难分彼此,是一种更利于作战的状态。
但他们现在在做`爱。
这一小部分残留的理智也在瞬间被瓦解。成扬双手握着宁飞的腰,猛烈地撞击起来。性`器的顶部每一次都精准地蹭过敏感点,顶得宁飞全身都泛起潮红,难耐地夹紧甬道。在激烈的起伏之下,哨兵性`器挂着水珠,颤巍巍在空中抖动。成扬便撑起身体换成坐姿,一边继续用力顶撞,一边将宁飞的坚`挺夹在两人身体间磨蹭。并微微低头,一口咬住硬`挺的乳尖。
宁飞全身哆嗦,达到高`潮。浓稠的精`液洒在两人的胸腹,淫靡的腥味与水汽一同扩散,充满整个浴室。成扬似乎获得了哨兵的嗅觉,这种气味让他加倍的亢奋起来。宁飞的肠道还在高`潮的余韵里收缩,成扬咬牙快速冲刺了几下,也在被挤压的快感中射出来。
他闭着眼喘息了一会儿,等性`器充血自然消散,从穴`口滑出来,才突然意识到两人的姿势——他竟然一直紧紧地抱着宁飞。
带着事后的空虚感与尴尬,成扬讪讪放下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哨兵还坐在他的大腿上,脸上的血色却已经褪成苍白。眼神也变得清醒,不出声地凝视着成扬。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仿佛只要成扬稍微再动一下说着说句什么不该说的话,就要落荒而逃。
成扬清清嗓子,开口:“我……”
宁飞的出手快得不可思议。成扬高`潮后昏昏沉沉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片漆黑,被击晕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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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漫长而嘈杂的梦,成扬一边沉睡,一边听各种各样的心理活动灌进耳边。一个发狂的哨兵死在了废城区的西面;公会派人前来调查的时候,受到秃鹫的伏击;东十三街的危险分子还没有搬走;失踪的向导一直没有出现……
失踪的向导?成扬想,这难道是在说我吗?
他挣扎着要醒来,希望能把自己的信息素传达出去。努力了半天,感知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大脑里的精神力量却一动不动。
血液里有聚联二噻吩的特殊味道。
成扬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宁飞对他下了禁药。
他曾在公会海关轮转过一年,专门学过哨向药剂方面的知识。聚联二噻吩制成的纳米粒子可以与向导的信息素发生特异性结合,造成蛋白质的失活与变性。鼎盛时期的华青曾经走私这种药物来对付公会向导,干扰他们的信息素传递能力。
看来宁飞也相当忌惮他的向导精神力。
不知道睡了多久,成扬全身都是酸麻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应该是被布紧紧蒙住了双眼。嘴巴里也塞了东西,完全不能喊出声。成扬小心地试探性的动了动,发现双手被反着铐在背后,没法挣脱。就连足踝上都有脚铐,他不敢乱扯,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带倒什么家具,反而弄巧成拙压伤自己。
真是丧心病狂。
成扬懊恼地将头重重磕在墙上,恨不得掐死之前的自己。他早该知道的,宁飞就是个危险的经验丰富的杀人犯,就算神志不清了也能瞒住真正的任务目标——他凭什么觉得那种感情是真实的,为什么要心软犹豫,为什么要服从于本能呢!
他贴着墙,用力地磨蹭绑在眼前的布,希望至少能弄得松一点点,让自己能看清现状。或者最不济,弄出一点动静引来宁飞,再伺机行事也好。
感觉到身边的重量的时候,成扬不由得紧张地一怔。
右边的床塌了一小块进去。他一开始以为是宁飞,但重量不太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的指尖,然后又绕回正面,轻巧地爬到他膝盖上团成一个球。
“喵。”
夜鹰在自己的临时住所里养了一只猫?
这种荒诞的可能性立刻被成扬排除了。猫身上有硝烟的气息,就像是宁飞在高`潮时从身上散发出的极淡极淡的信息素的味道。它不是宠物,而是哨兵的精神体。
意识到这一点,成扬脸顿时黑了,侧身想把那只精神体赶下来。它委屈似的哀叫两声,肉垫按在成扬的小腹推了两下,完全推不动,最后缩起尾巴执着地往成扬怀里钻。
他向来怕痒,胸腹间的痒痒肉被毛一蹭,整个人都不好了。明明还在气头上,却差点要笑出来。还好它只钻了两下,动作突然就停住了。
宁飞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听起来又冷淡又凶狠:“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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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成扬捕捉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微微仰起头安静地听。
精神体和它的主人似乎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沉默的对视。过了几秒,宁飞大步走过来,成扬身边的重量顿时一轻。他大概是把猫粗鲁地一把提起,伴随着几声凄凉的猫叫和空气中猫毛脱落的气息走远。然后嘭地一响,柜门被摔上,隔绝了精神体呜呜的声音。
成扬几乎能感觉到它的愤怒与恐惧。
他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哨兵会这样对自己的精神体。他们有着同样的精神本源,分享着同一个灵魂,本就算是一体的——没有人会粗暴地对待自己。
宇晴还活着的时候,常常用那把桃木梳给她的白狐梳毛。由于契合度不够,成扬虽然看不到白狐,却能体会到她们之间流淌的快乐。就算是在宇晴失控甚至狂躁的情况下,也从未伤害过它。
宁飞却清醒地把猫关进柜子里。
“我们需要谈谈。”他听到哨兵说。
成扬的嘴被塞着,开不了口。
“你先听我说。”宁飞自言自语道,“根据之前说好的交易,既然已经上了一次床,我就一定会帮你调查出叶宇晴之死的真相。这几天我重新进行调查,收取了一些信息,事情基本上有了点头绪。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凑近成扬,取出嘴里的东西,同时低声说:“我劝你不要乱喊,这一片可不是公会的地盘。”
成扬向着声源转头,嘴唇似乎擦过什么东西。这种被迫接触的别扭感占了上风,他皱着眉问:“能先解开我的眼罩吗?”
“不行。”
宁飞的语气很是僵硬,成扬叹了口气。就算精神力被药物限制,他也能通过语言、眼神、肢体动作调动别人的情绪,将话题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可是哨兵将他限制得太死了,只给他留下唯一的交流渠道。
他试着去探知宁飞的心理活动,发现对方的精神屏障又高高筑起。只有一点微弱的情绪泄露出来,像一粒盐溶在一大杯清水中。若不是之前有一场激烈的情绪共鸣,成扬很可能会错过这一点异样。
这竟然是害怕。
成扬觉得可笑。被俘虏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什么宁飞会怕他。
“好吧。”他说,“在这之前,你先解释一下关于谢彤和方文浩的事。”
宁飞说:“方文浩本来就在我的目标名单上。雇主要我杀谢彤,也要杀他,谁先谁后都一样。当时对谢彤没有把握,所以就朝他下手。”
“你利用我布局。”成扬说,“只告诉我谢彤一个名字,就是为了造成这种对方文浩更有把握的效果吧。”
他听到急躁的脚步,也许是宁飞正在旁边走动。“利用?”宁飞冷笑,“若不是你入侵了我的精神,我根本不会把要杀谢彤这件事告诉你。”
“所以这反倒成了我的错?”
宁飞没有说话。
成扬将头靠在墙上,也笑了,弯起的嘴角带着挑衅的意味:“说起来,我也挺好奇的。作为一个叛逃的哨兵,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有多容易被向导入侵。你是故意的吧?”
脚步顿时停住了。
宁飞的呼吸声拂在成扬耳边,急促又紧张。“你怎么知道我是叛逃的哨兵?”他逼近问,“你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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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有重要的事需要准备,所以明晚不一定有空更新。_(:з」∠)_顺便给我点时间调整下,总觉得周末过完之后鸡血和爱都有点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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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成扬微征。
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宁飞对他的情绪和态度一直相当微妙。但如果他体会到的感情是真的……宁飞喜欢他,愿意出手帮助他;但又时不时用尖锐的话刺他一下,还把他这样五花大绑地关起来。一般正常人会在刚做完爱之后,就把情人——或者床伴,什么都好——蒙着眼拷在床头吗?
这让成扬忍不住猜想,当年宁飞的叛逃该不会是被自己逼的吧。
这不太科学,在公会里呆了这么多年,他向来只被人夸过脾气温和好相处。如果真的对不起什么人,自己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印象呢?
成扬眨了一下眼,顺着宁飞的话说谎:“想起来了。”
宁飞的呼吸乱了一秒。他的手放在成扬脑后,指尖在眼罩系带打结的地方发着抖,好像差一点就要把它扯下来。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离耳边很近。“你终于想起对我做过什么事了?”他说,听起来像一句质问。
成扬诚挚道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非常后悔。”
“……你在后悔什么?”
“我当年不该那样对你。”
这句话理当是一瓶万金油,足够笼统,适用于各种情况。无心之失也好,没有及时伸出援手也好。只要宁飞能对此有一点触动,透出一点口风,成扬就能够把这个话题接下去。
可是哨兵的呼吸忽然平稳下来,伴随着一声冷笑,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推开。宁飞指出道:“你根本就没想起来。”
成扬呼出一口气,努力把语气放得温和:“好吧,我只是查到了公会里的记录。”
他以为宁飞会勃然大怒,但对方的表现更像是松了一口气。趁着宁飞还没说话,成扬飞快地补上一句:“但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哨兵轻哼一声:“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是不敢告诉,是不想。宁飞在心里说服自己。是不想。
成扬明明就在面前,被禁锢得死死的,哪儿也去不了。可他还不满足。大概是因为一解开桎梏,成扬就会离开。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干脆就放他走吧。反正这不是第一次,早在少年时期,他就习惯了割裂的痛苦。然后这个想法马上被更强烈的渴望淹没。他看着成扬的脖颈,青蓝色的血管在皮下微微脉动。他想一口咬下去,将成扬整个吃掉。
字面上的意思。生的也好,煮熟也好。皮一寸寸扒开,血液一点点吞下去,肌肉切成小块;心脏留到最后,一定要完整地囫囵地咽到肚子里。
这样,成扬的心就能留在他的体内。无论去到那里,他都不再孤独。
宁飞苍白着脸站着,被自己的疯狂吓得快吐出来。
他最后决定,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吧。反正成扬还需要他帮忙,如果把人放走了,或者杀死了,他还能上哪儿交代呢。
“说正事吧。”宁飞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不想谈谈叶宇晴吗?”
成扬的声音低落下去:“之前你说你有一些头绪。”
“是的。”他继续说,努力将情绪抽离出来,“经过这几天的追查,我基本排除了谢彤的嫌疑。过程比较复杂,要先从我手上的任务的雇主说起。”
“嗯?”成扬问。
“佣兵这行做久了,看到任务要求,基本上能反推出雇主的目的。”宁飞低哑地叙述,“他要求我分别杀死三合会、华青和秃鹫的首脑,任务涉及海河市三大地下势力。我本以为他的打算是将本地黑帮头领一网打尽,趁机让自己的势力崛起。”
“所以他雇佣了你?”成扬打断道,“白鹏、方文浩、还有秃鹫那位,都是黑道大鳄,只有哨兵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除掉他们。公会向来管理严格,我们内部人员受法规限制不能随意出手,而你恰好是在周边游荡的叛逃哨兵。”
“没错。”宁飞说,“我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踩点,了解他们的行程,制定计划。但是在刚杀死华青的白鹏之后,雇主竟然用谢彤的名字换下秃鹫。这不寻常,一个委托发布后很少会碰到这样重大的更改。所以我有了两个猜想,于是跑去找你。”
结果他们在公会的还没真正交谈上,就先发生了一场小冲突,让成扬趁机控制了他。
成扬点头,示意自己在听。这样的气氛让宁飞感到安全,觉得自己处于全然的掌控地位。于是他继续,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更放松一些:“第一个猜想,谢彤是秃鹫在公会内部的棋子。我的雇主想切断公会和秃鹫的联系,所以杀她比杀首脑更为方便,价格也更低一些。”
“有点牵强。”成扬说,“第二种呢?”
“秃鹫联系上我的雇主,成功让他放弃原本的目标,转而打算向公会下手。”
“这就是你当时准备告诉我的?”
宁飞默认了。成扬叹了一口气,又问:“你的雇主是什么人?”
“我不能说。”佣兵说,“职业道德,就像你也不能说叶宇晴和你在执行什么任务。”
“你已经把他的目标都坦白了,目的也揣测了一番,不差这一点。”
成扬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他几乎想要服从了。但也只是几乎。“不。”宁飞说,并希望这种舒服的感觉能不被影响地持续下去。
这是再次见到成扬以来,除了公会里被控制的那一次,他们之间最平和的对话片段。
成扬说:“好吧。之前你说排除了谢彤的嫌疑,是得到秃鹫正在与你雇主合作的确切消息了吗?”
“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继续杀谢彤?”
“我打算从秃鹫下手,先追查纪永丰。”
成扬问:“你有线索了?”
“不,”宁飞摇头,“我有方法。”
“我可以去帮你。”成扬说,语气温柔,“你能先放开我吗?”
“用不着。”哨兵僵硬地拒绝。
成扬的嘴角向下弯去,露出了个稍微有点无奈的神色。“宁飞,”他低声喊,这两个字成功地让宁飞指尖往掌心缩了一下,“就算用不着我帮忙,也还是先解开吧。毕竟人有三急——”
宁飞完全忘了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听到这话,愣愣瞄了一眼成扬的下`体,血色又涌上面颊。
19
事情的发展与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咔哒一声,成扬的脚铐被解下。宁飞押在他身后,推着他走向洗手间的方向。成扬在心里数着步子,默默把方位记下,等着手铐也被打开。可哨兵的手突然伸向他的胯间,将拉链拉下来。
成扬大吃一惊,差点要跳起来躲开:“我可以自己来吗?”
宁飞一言不发,继续把扣子也解了,扯下内裤,似乎还想伸手去握住成扬的性`器。
“停!”成扬喊,“让我自己来。”
宁飞还没来得及开口,向导的肚子就抢先“咕”地叫了一声。
身后有短促的气音,听起来像一声压抑的笑。成扬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宁飞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会笑的人。
“饿了?”宁飞停下动作问。
成扬点头。
“我买了饭回来。”宁飞说,声音出奇地温顺,“等下给你吃。”
他本来站在成扬背后,现在偏出半边身子向前,打算继续刚才的动作。成扬虽然眼睛被蒙着,却能从皮肤与衣料的摩擦上察觉到宁飞的动态。
对方很放松,这是个绝妙的出手的时机。
只有一次机会,成扬电光石火般在心里过了一遍想好的套路:先用左肩向后撞,再反手锤向腹股沟,争取将人弄倒,最后用手铐上的链子绞宁飞的脖颈。哨兵的反应速度一向很快,他必须出其不意,才有致胜的可能。
趁着宁飞右手还在他的胯边,他拧着腰成功用力撞到对方的肩膀。接触到的地方是湿软的,似乎有一个圆形的未愈的创口。宁飞发出一声痛哼,成扬微微顿了一下,才突然想起来——他肩上应该还留着之前造成的枪伤。
当时宁飞毫无防备地对他喊疼,难过得连眼眶都红了。
稍微一分神,他的双腕就被反手擒住,下一招再也使不出来。宁飞用力将他按在洗手池前。头被胁迫着向下低着,磕在水龙头上。
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宁飞呼吸粗重,好像是在克制自己一样,一个字也没有说。
成扬轻声问:“我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了你的伤口?”
宁飞右手死死按住他后脑,手劲大得仿佛要戳进去。那刚好是散发信息素的腺体的位置,成扬不适地挪了挪,又问:“让我看一眼,有没有流血?”
他的头被狠狠往前一推,同时身体又被拉回来。宁飞掏出他的阴`茎。重要器官被捏住根部,他不敢再动,只好跟着宁飞的动作转了半个圈。
接下来,哨兵没有任何举动。成扬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补一句对不起,却听到宁飞恶声恶气的声音:“你还三急不?”
“抱歉。”成扬苦笑,“这种情况,我出不来。”
宁飞粗暴地把他的性`器塞回裤子里,三两下整理好衣物,转回去洗手。为了防止成扬再一次挣脱,他从紧紧背后贴着向导,由身体两侧伸出手来冲水,姿势就像是一个不情愿的拥抱。
成扬的衣服早在上岸后就丢了,上半身仍是裸着。肩膀皮肤与宁飞紧密相贴的地方,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渗出。
带着几分遗憾,他想,方才不该心软的。
可是心软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被宁飞押着来到饭厅坐下。先是塑料袋的声音,随后两盒饭被分别放在桌上,一次性筷子被掰开的轻响。他闻到饭菜的香味,不知多久没有进食的肠胃开始痛苦地蠕动起来。
“枪就在我手边。”宁飞哑着嗓子警告,“你最好老实点。”
成扬点头,继续道歉:“我只是不习惯被人碰哪里,真不是故意撞开你伤口的。”
宁飞不为他解开手铐,自顾自地开始吃起来。成扬侧耳听了一会儿,又开口问,语调放得又轻又柔:“还疼吗?”
他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经过这几句话,宁飞精神堡垒内的怒火一分一分消散,委屈一点一点冒出头来。筷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对面的人似乎在看着他。成扬直觉自己应该说更多安慰的示好的台词,但句子转到舌尖,终究还是犹豫了。
他已经试探出了结果,宁飞是真的喜欢他。再深入下去,便是在刻意地利用这份感情。这太卑鄙。
“张嘴。”宁飞不自然地说。
成扬张开嘴巴,一勺饭塞入嘴里。他咀嚼两下,咽下去之后,第二勺又抵到嘴边。
虽然饥肠辘辘,但这顿饭吃得完全不是滋味。
宁飞喂他吃完,又回去扒自己那份。等吃光之后,开了一瓶矿泉水,捏着成扬的下巴打算往里灌。
成扬实在是怕了那种上厕所的模式,不敢多喝。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控制好,宁飞倒得满溢出来也不停手,水顺着下巴流到身上。成扬呛咳两下,他才把瓶子拿开,盖上盖子。
“我先出去了,会尽快回来。”
听到声音,成扬仰起头向着声源追问:“去哪里?能让我一起吗?”
宁飞不答,径直走出去。他的脚步声沙沙的,像踩在纸上。门被从外面关上,而后反锁。成扬有些着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他得尽快和公会取得联系。成扬站起来,凭着模糊的记忆磕磕绊绊蹭到门边,背过身用手指勾门锁。勾不动,沮丧之下, 干脆用背撞起门。
房子深处有啪嗒的声音,他什么也看不见,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儿。脚下忽然传来细细的喵声,原来是那只猫又从柜子里跑出来,在小腿边来回绕着走。
成扬哭笑不得地呼出一口气,蹲坐下来,放纵它爬到自己腿上。它咪咪地叫起来,成扬小声抱怨:“你的主人真让人头疼。”
它附和:“喵。”
成扬闭着眼听着,隐隐有种和它同仇敌忾的微妙心情。
20
猫在他的膝盖上舔毛,成扬无事可做,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和它聊天。
“你会说话吗?”
它答道:“喵。”
“有名字吗?”
它继续应和:“喵。”
毛绒绒暖烘烘的身体团在身上,成扬突然很想伸手挠挠它的下巴。
它和成扬听说过的精神体都不一样。
宇晴的白狐不仅会说话,而且企图还给自己起名叫萨摩耶。谢彤的是一只熊,跑得快力气大,并分享了主人强大的记忆能力。就连姚景行也有一只隼,能从天上追踪敌人。而宁飞的这只猫,只会喵喵叫,和普通的动物比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
一个对作战毫无用处的精神体,成扬想,难怪宁飞会这样嫌弃它。
他坐在门边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宁飞回来。猫尾巴一下下轻轻打在身上,像催眠的节拍。成扬就着坐姿,打了个呵欠,靠着墙假寐。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等到聚联二噻吩开始代谢。脑海里的禁制慢慢变得薄弱,精神力量能稍微调动起来。
猫直起上半身,对着他喊:“喵?”
“嘘。”成扬低声说,“过来,别动,让我借用一下你的眼睛。”
他的信息素围住猫的头,无声无息地渗进它的意识里。视线一下变得清晰了,他眨了下眼,看到一个庞大的自己正坐在前面。
这感觉还真微妙。
成扬控制着猫的身体抖抖毛,轻巧的跳到地上。地面上依旧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纸张——那天他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的,却因为紧张而没去仔细看。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他低下头,用肉垫将报纸扒拉成正面向着自己。
上头的内容让他目瞪口呆。
是关于他的报道。成扬将一张张纸翻出来看,除了茶几上厚厚一沓关于他和宇晴与秃鹫的遭遇战的资料之外,其他全是他。他经手的案件,他涉及的事件,他受过的伤,他接受的表彰……
有个人如此狂热地关注他。
他却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这对宁飞不公平。成扬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愧疚,就像猫毛扎进心里一样又痒又难受。他不该不记得的。
成扬觉得自己应该真心实意地对宁飞友好一点,在他回来之后,在自己回公会之前。至少要好好谈谈,问清楚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就算没法用同等的感情去回报,说不定也还能交个朋友。
——或许过段时间,宁飞自己就想通了呢?
他撤开附着在猫上的精神,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继续等待。
宁飞被困住了。
从五楼下来,转过三条小巷。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倚在墙边,咔地按下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宁飞在他身边站定,开口说:“我今天不买消息。”
“我是来送消息的。”那人说。
他是信天翁,本地黑市上有名的消息贩子兼中介人。宁飞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开口。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两次的纸,展开用手铺平,递给宁飞。“你的老雇主让我转交给你,二十万,杀这个人。”
宁飞接过来,手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上面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成扬。纸是哨向工会的通缉令,印有日期和公章,今天新鲜出炉。他不动声色地把纸重新折起来。
“我知道你见过他。”信天翁说,“他叛逃的时候闹出了点动静,住三岔口的薛姑娘在街头撞见他的行踪。”
“这生意我不能接。”宁飞将纸推回去,“他是我的客户。”
信天翁一笑,将烟头扔到地上,用皮鞋去用力碾磨。他说:“你必须杀,琦姐要他的命。他给你多少钱?我们最多能给三倍。”
“你出不起。”
信天翁斜眼看他:“你开个价——还是说,你想护着他?”
宁飞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碰到这种情况,愈加不想回话。
“这人必须死。”信天翁说,“你就算不接,也不能跟琦姐对着干。你忘了当年是谁帮你隐藏行迹,是谁帮你联系医生植入探针,让你能装成普通人大摇大摆上街走的?”
“我没忘。”
“那就告诉我他在哪儿,实在不行我就找别人来杀。”
宁飞说:“我不会让人杀他。”
信天翁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说:“琦姐猜你会这样,果不其然——”他抛开打火机,又将手伸进衣兜里。
哨兵神色变了。
他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按钮按下的咔哒响声,与此同时,后脑的腺体里传出了尖锐的针扎一般的触觉。探针在震动,在他身体里嗡嗡地鸣叫起来,自顾自地向前向后戳刺。一点轻微的移动,就在脑子里引发出一连串爆炸性的痛苦。
宁飞双手扼住信天翁的咽喉,忍痛喘着粗气艰难地喊:“停下。”
信天翁流露出一个扭曲的笑,空空如也的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举起,表示投降。
可是探针并没有平息下来,不死不休似乎要搅翻他的脑浆。他眼前发黑,连视觉都模糊了,几乎维持不了站立的姿势。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这回实在太难熬,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前几天刚好有哨兵废城区的西面发狂,抱着头痛苦地嚎了好久。最终抢来一把枪,自杀身亡。
也许他也会那样。信天翁在等,等他痛得没了力气,肯定会伺机要他的命。
可他不能死在外面,成扬还被绑在家里。就算走不了路了,他也必须爬回去放人。
宁飞咬牙,勉力去扭信天翁的颈骨。情报贩子难以置信地伸手试图反击,却最终还是输给了哨兵天生的力量优势。信天翁的尸体顺着墙滑到在地上,他的胸腹也被击中几拳,左肩的枪伤又开始流血。宁飞扶着墙闭上双眼干呕,每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得大脑加倍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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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写完更新发现家里网络断了……=。=
预祝成扬同志和宁飞同志和大家情人节快乐~
下次更新应该是周一\(≧▽≦)/今晚出发去看海诶嘿
21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声音和气味会显得格外明显。
猫竖起尾巴炸开全身的毛,无声无息地从成扬身上跳下来,回到房子深处。伴随着鲜血的气息,踉跄的不规律的脚步一声声顺着楼梯向上,在门前停下。最后是哐啷的巨响,听起来像有人在门前轰然栽倒。
“……宁飞?”成扬小声地试探。
有那么几个瞬间,宁飞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意识。
脑袋里轰然作响的探针的震动终于逐渐平息下来,但他的大脑仍然沉浸在之前剧烈的痛感中,像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的尸体,腐烂,发涨,晕乎乎的。鼻尖有青草的味道,他贪婪地大力呼吸,过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行尸走肉一般地拉开门,没有用钥匙,直接用蛮力把门锁弄坏。跨过走廊,在客厅里找到行李箱,便随手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往里装。
动作做到一半,突然想起应该还有个人。
宁飞缓慢地转头,看到成扬靠着走廊的墙站着,脸朝着他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那个口型在问他:“发生什么了?”
整间房子都没有声音,死一样的寂静。
宁飞绷紧肌肉走过去,就连脚步也是沉默的。
“怎么了?”成扬无声地问,“让我看看,你的状况不太对劲。”
他差点想说,我听不见了。
这个软弱的想法立刻被锁回内心深处,脑海里隐隐的余痛催生出其他充满恶意与破坏欲的念头。他从衣服兜里拿出那张通缉令,举在成扬眼前,大力扯下蒙眼的布。
“那就让你看看,”他说,嗓音压抑,“刚发下来的,你别想回去了。”
光线有些昏暗,成扬不适应地眨了眨呀,才把视线焦点放在眼前的东西上。太近了,白纸上的字大得有些模糊。上方是两截手指,紧紧捏着纸,指甲尖被压出青白的痕迹。
“可以远一点吗?”他问,“我看不太清楚。”
宁飞的反应有些迟钝,停了一秒,才把手放远一些。成扬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名字,一张大头照,一个带日期的公章。一个五六行的段落被夹在照片和公章之间,内容大概是这个向导有叛逃的嫌疑,希望各方注意自己监视器,一旦发现行踪,及时上报。
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去年哨兵向导任务超期现象严重的时候,公会每个月都会下发好几张这样的通知。
成扬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转到宁飞身上。哨兵的衣服皱巴巴的,沾着几处干涸的血迹。他在急促地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成扬的视线扫过被破坏的门锁,心里顿时一片了然。
宁飞在失控的边缘。
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失控的哨兵通常意味着死。他们会破坏眼前一切物品,杀死所有视线范围内的人,最后耗尽自己的能量和生命力,猝死在街头。很少有哨兵能把自己从发疯状态捞出来——他们的五感会不受控制地放大或者失灵,让他们陷入更深的不知所措的心理状态。
但是宁飞正试图控制自己。
这时的心理防线应该是最脆弱的,成扬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宁飞需要花大量的精力在自己身上,因此很可能会忽略向导的一些小动作。他可以……成扬突然想,算了,都决定对他友好一点。
“过来,”他说,“让我帮你。”
哨兵稍稍后撤,脸上的表情半是惶恐,半是渴望。成扬直起身子,向他靠近。他一步步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边,无处可逃。
宁飞双眸瞪得很圆,在这极近的距离里,像猫的眼睛一样又大又亮。成扬放出信息素,那双眼睛里的挣扎的意味就像是火星,扑闪两下熄灭。宁飞微微挺起背,受不住诱惑似的稍稍凑近。
“嘘。”成扬说,轻柔地将自己前额抵住宁飞的前额。
宁飞畏缩一下,后脑靠着墙,睫毛微颤着闭上眼睛。
让一个哨兵失控的原因有很多,大到战斗、失血、杀戮、虐囚,小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一个刺眼的颜色、一句无心的话。归根结底,无非是引起了情绪的波动。
作为向导,成扬处理过不知道多少桩失控案件,对基本流程简直烂熟于心。他探出精神力,与宁飞的脑海进行对接。
疼。
传过来的先是胀痛,成扬皱着眉,将感觉转移到自己身体上。宁飞的精神堡垒依旧顽固,他也不打算强行打破,于是便在外部绕了两圈,释放出自己的善意。哨兵并没有接纳,成扬微微失望地转向后头,像顺毛一样梳理银色流苏状的精神线。
出问题的是听觉。
另外,腺体里也有不明植入物。
成扬解决了前者,却对后面那个束手无策。他顶着头疼呻吟一声,问宁飞:“感觉好些了吗?”并希望宁飞能快点解开手铐,他想揉揉太阳穴。
真难受,他呼出一口气,不明白宁飞是怎么忍下来的。
哨兵怔忪地睁开眼,嘴唇的颜色有几分失血的苍白。成扬移开眼,又问:“你的腺体里有什么东西?”
宁飞像是被扎了一下,眼神顿时清醒起来。“好东西。”他说,感情的剥离让句子显得干巴巴的,“让我能不留下任何信息素痕迹的好东西。”
“所以你才能瞒过铺天盖地的监控系统,难怪……”成扬喃喃说。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恐怕那个过于牢固的精神堡垒也是不明植入物的作用效果。
“没时间谈这些。”宁飞说,转身继续收拾行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必须跟我走。”
“公会的人来了?”
宁飞转头看着他:“不只是公会,我的雇主也想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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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飞的雇主,想杀自己。
“为什么?”成扬骇然问道。
宁飞收拾着东西,百忙之中匆匆扔下一句“不知道”。方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塞进行李箱的东西实在太多太乱了。他将无用的废报纸拿出来,看了一眼,又讪讪撕成碎片。
成扬本人就留在这里,他还有什么必要留着这些东西呢?
他大步走进卧室,捡了几件衣服,把一整盒未开封的内裤也拿在手上。回到厅里的时候,成扬仍怔怔思考着,似乎完全没注意碎纸片上印了什么。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东西已经全摆放好,宁飞拉上箱子的拉链,推着成扬出门。手刚碰到向导的背,对方顿时如被惊醒一般,开口说:“能先解开手铐吗——我自己能走。”
仿佛看出他的不情愿,成扬补充了一句:“反正,我短期内也没法回公会了。”
宁飞捕捉到关键词。
“短期内?”他问。
“等弄明白事情真相,洗刷清白之后,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宁飞手放在成扬身后,听了这话,嗤笑:“公会有什么好。”
成扬记得他的身份,一个从公会叛逃的哨兵。他轻轻叹了口气,否认道:“不是好不好,只是应该这么做。我可是个向导,除了回公会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宁飞轻哼一声,但还是拧断了手铐的钢链。他们一前一后下楼,绕过小巷,一路向南。路边上停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宁飞撞破玻璃窗,手伸进去从里面打开车门,自己坐上驾驶座。他从方向盘下扯出两根电线头,轻轻嗒碰一下,接触的金属线间冒出几点火星。
发动机打着火了。
一只黑猫顺着破窗,三两下灵巧地跳到后座,窝在座椅暗处缩成一团。哨兵转头看着成扬,无声地催促他上来。
成扬刚坐好把门关上,宁飞就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门。他们沿着河涌一路驾驶,直到支流并入浩浩江面。市区平整的水泥地不知何时换做柏油路面,最后成了江边磕磕绊绊的黄土大道。这一片是郊区,人烟稀少,摄像头的分布也分外稀疏。入海口就在前方,远远能看到水面上郁郁葱葱的树,是红树林。
成扬记得附近应该有个废弃的渔村。十几年前为了保护环境,村子被强行搬迁,安置在别处。
宁飞再开了一段距离,熄火停车,示意成扬下来走。
黑猫在他们后方两三米外的地方安安静静跟着。
成扬不知道宁飞打算将自己带往何处避风头,也没法仔细想,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头疼又突如其来地发作了。正是黄昏,一轮橘黄色的落日正挂在宽阔的入海口之上。他眯眼看前方,视网膜上映着的是几片模糊的光斑,刺目得几乎让眼泪流出来。
宁飞突然开口:“我小时候就在这附近长大。”
“嗯。”成扬轻声回应,“你是从那个渔村出来的吗?”
哨兵出神地凝视着夕阳,自语一般说:“没错。许多年没回来过了,真美……”
成扬闭上眼,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宁飞转身看了他一眼,原本略有些恍惚的神情立刻化作惊慌。“你当时做了什么?”他问,“是伤害转移?”
成扬点头。
哨兵的话显得有些僵硬:“收回去,我不需要。”
“我不能眼看你失控。”他说。
成扬是个很好的人。他给了宁飞记忆深处最温暖的片段,让他翻来覆去地惦记了这么多年。
但今天的这份好有点超标,宁飞从来没期待过这个。
疼起来多难受啊,他想,他怎么能让成扬体会这种痛苦呢?
“我不会失控。”他说,语气又凶又急。
成扬低声反驳:“你当时明明都到了边缘了。”
“我能忍住。”
成扬来不及说话,嘴巴就被堵住。宁飞趁着他还陷在虚弱与不适的状态,上前一步强吻了他。那是近乎撕咬与掠夺的笨拙亲法,成扬的舌头被吮`吸得微痛。他皱起眉,想要撤开。宁飞先退了一步,瞪大眼看着他,显得又凶恶又羞怯。
他的眼里映着落日的半轮暖光。
“你……”成扬谨慎地酝酿措辞,不确定自己应该表示抗拒还是应该直接谴责。
宁飞打断道,声音有些因发抖而不稳:“我的雇主曾对我有恩。今天她找人向我传话,要我必须杀你。我说不行,我和你之间还有交易。”
话题转得太快,成扬不解地等他继续。
宁飞自顾自说道:“她问你给我多少报酬,她愿意出三倍。”
“所以?”成扬问,“你要在这里杀我吗?”
“我回绝了。”他闭了闭眼,说“她的三倍对我没意义,我只想和你上床。”
他双颊充血,眼神明亮。成扬一时说不出话来。
夕阳一寸寸沉下去,宁飞眼里的光一分分暗淡起来。
最后,成扬移开视线:“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理解。”宁飞木然说。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口,语调恹恹的:“那就把你的伤害转移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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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抱歉的,我理解。”宁飞木然说。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口,语调恹恹的:“那就把你的伤害转移收起来。”
成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拖泥带水的感情。如果事情都能分清就好了——就让宁飞喜欢他,与其他无关;他在一定限度内照顾宁飞的感受,也与其他无关。互不干涉,皆大欢喜。
但是宁飞不愿意这样。
将疼痛重新转移回身上,哨兵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嘴唇更苍白了些。他也不再看着落日,径直向树林深处走去。
夜色昏暗,周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再往里走一段距离,光线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宁飞像不受影响似的继续往前,又过了不知多久,植被逐渐稀疏,脚底下依稀有人工小道的痕迹。
尴尬的气氛在枝叶间发酵。成扬清清喉咙,突然开口:“虽然是本地人,但我还没怎么来过这边。”
宁飞沉闷地回了一句“嗯”。
回应固然简短,但总比沉默好。成扬拨开树枝向前,一边回忆:“上次过来,已经是十几年前了,渔村还没迁走。当年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案,我跟着老师过来观摩实习。”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那时也就十几岁,什么也不懂,被吓得不行。”
“我知道。”宁飞低声说,“有个哨兵失控了。”
成扬惊诧地瞅了眼他的背影,突然又了悟:“对了,你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应该也见过——就是这件事。还记得现场死伤惨重,那哨兵疯得太厉害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差点想下杀手。”
他的嗓音很轻,像陷在往事里一样。宁飞的脚步停了一秒。借着月光,成扬依稀能看到一个村庄的轮廓在不远处出现。大大小小的房屋都是木制的,被高高架在海面上。房子边有木梯斜向下蜿蜒,通往大海。破旧的桩子上栓着两三只连漆皮都掉了的渔船。
“那边,”宁飞指着靠海岸的一间小屋说,“是我以前的家。”
向导点头,打算走过去。宁飞站在原地没有动。成扬走了两步,又不解地回头,去看宁飞的动静。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贴在一起,最后被森森草木遮蔽。宁飞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影子。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那个失控的哨兵是我妈妈。”
成扬错愕地盯着他。
宁飞轻声自语道:“原来你只是不记得我。”
他迎着海风,带成扬无言地顺着木桥走到屋子前。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窗边上霉迹斑斑,几条干鱼垂吊在窗前。家具格局没有半点变化,依稀还是当年离家时的样子。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自己母亲满面是血的模样。
有时候,宁飞觉得,要是能像成扬一样忘掉就好了。
他走进狭小的卧室,听到成扬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我很抱歉。”
宁飞没有理会,扬起床单抖了抖,重新铺上去,回头示意:“今晚将就一下,你睡里面。”
“宁飞。”成扬喊他。
他提不起说话的心情,回到厅里检查电路。渔村废弃已久,供电早就停了。他噼啪反复按开关,灯一直没有亮。只好翻箱倒柜埋头找出火柴和蜡烛,点着,放在桌子上。
黑猫无声无息走进卧室,跳到床上,竖起尾巴与他瞪视。
“下去。”他压低嗓音斥责。
成扬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猫不肯听他的指令,自顾自将脑袋往成扬怀里埋。成扬也没有在意,心不在焉地将掌心放在它头顶,眼睛直视着宁飞问:“你呢?不睡觉吗?”
“守夜。”
向导流露出恍然的神色:“让我来吧。反正之前睡了太久,现在还不困,刚好能让你休息。”
“我不用睡那么多。”
“那就随便说说话吧。”
成扬抱着猫走过来,拉开凳子,坐在他身边。宁飞的手指在桌子下轻微地颤抖起来。只要成扬对他温柔一点,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真是够了。
“你想说什么?”他问,“秃鹫?叶宇晴?我的雇主?那就来说说叶宇晴好了——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成扬愣了半秒:“明年八月——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聊的,你的雇主为什么要杀我?”
“我也不知道。”
“秃鹫和你的雇主联手,”成扬喃喃说,“宇晴死在秃鹫手上,现在你的雇主又想来除掉我。这是为什么呢?”
他沉思时侧脸显得格外柔和,手指有意无意地挠着猫的下巴。宁飞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神,心不在焉地随意应了一声。
他们各怀心事地缄默了好几分钟,最后,成扬低声总结:“线索太少了。”
“会多起来的。”宁飞说。
这句话听上去不像安慰,更近似于一句承诺。
屋子里有海产的腥味。宁飞站起来,将窗边的干鱼解下,扔进海里。异味渐渐随风淡去,空气里隐隐的薄荷香更明显了一分。
他沉下心,凑近成扬,在手背上写字:“有人来了。”
从信息素的味道来看,敌人应该还在成扬的感受距离之外。向导放开猫,右手习惯性地摸向枪套的位置,却发现里头是空的。
宁飞抽出腰间的手枪,轻轻放在成扬身上。
敌人来得很快,薄荷味的源头自树林深处离废村越来越近。对方也许自恃实力,并未隐藏自己的脚步。宁飞不敢懈怠,没发出任何声音地走出木屋,蹲在暗处等待。
时机差不多了。
他正准备冲上前,却发现成扬竟打开木门,毫无防备地走出去。对面的哨兵站定,成扬对他打招呼:“是你。”
来的恰好是熟人。
“别回公会。”姚景行说,语气急迫,“现在状况有点不妙,千万别回公会。”
成扬皱眉:“什么意思?”
“公会调动了不少人手在追缉你。”姚景行答道,“而且纪老师很不对劲——具体的不好说,就是一种感觉。”
“好,”成扬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怔怔应道,“我知道了。你这样也不安全,让我清除掉这段记忆,你先回去。”
姚景行闭上眼,等成扬走过来。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北边传来,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空。整个废村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姚景行突然睁开眼,与成扬齐齐朝事发方向看。就连宁飞也是一惊,从隐蔽处站起来眺望。
两个哨兵的表情都变了。
“是公会!”姚景行失声喊道。他顾不得消除记忆,急匆匆转头就往森林里跑。
出事的竟然是哨向公会!
成扬大脑一片空白。
公会理当是全海河市最安全的地方,而此刻竟然发生了规模不小的爆炸。他转头,捕捉到宁飞神色也是全然的惊愕。成扬心脏狂跳,几乎忘了该怎么说话,组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那辆车在原处吗?恐怕我还得回公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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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扬心急火燎,一路小跑着从原路返回。他自小进入公会,那地方对他而言早就有了家的意义。再怎么叛逆,发生了这种大事,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沙沙的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
回到车边上,他拉开门坐进去,用发抖的指尖打火。宁飞追上来,似乎是想和他一起去。成扬深吸一口气,回头说话:“你先回去吧。”
“他们在追捕你。”
“那是爆炸前的事情,”成扬语速很快,“你的身份太敏感,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爆炸刚发生,公会肯定乱成一团,没时间来追究我的事情。我们可以回头再联系。”
宁飞嘴唇抿紧,一言不发。成扬看了一眼后视镜里他的倒影,踩下油门,朝市区的方向开去。站在路边的哨兵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便被远远抛在地平线后。
成扬握住方向盘,带着横冲直撞的气势一路向北。好几个红灯一闪而逝,有几辆被他阻挡的车哔哔按着喇叭。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越靠近公会,就越能体会到其中不寻常的气氛。
不安。慌乱。惶恐。茫然。
太强烈,像是整个公会都失序了,所有人心中同时被这些情绪所占据。
路上有不少熟人,都是在各处进行例行巡视的同事,纷纷急匆匆往回赶。停车带他们一程的念头在脑子里一晃而过,最后还是被放弃了。成扬将油门踩得更底,以最快车速回到公会门口。
他踩下刹车板,轮胎在水泥地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前方的主宿舍楼依然熊熊燃烧着,滚滚黑烟从楼顶冒出。没有消防梯,没有水龙,无人灭火。
里头只有惊心动魄的杀声。
这场面听上去相当危险。成扬突然想起来,之前宁飞给他的枪被落在了废村。他只能空着手下车,小心翼翼走进公会。
公会内部已经乱成一团,鲜血与流弹齐飞,拳脚和呐喊并行。都是同僚,却互相下手。成扬没有哨兵的应激速度,又弄不清情况,只好先贴墙站着观察战况,伺机而行。
有向导在大叫,企图安抚自己的哨兵。但他的合作搭档显然陷入了无序的失控状态,疯狂地射光手枪子弹,又扭头,超下一个目标冲过去。也有哨兵边攻击队友,边痛苦地嘶叫起来,仿佛正被人控制着,身不由己却无法逃脱。一个年轻的女向导在战场中央哭着跪下来,崩溃地高喊:“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他!怎么办,谁来帮帮我!”
在人群中央,成扬看到了谢彤。
她反手将身后的敌人以一个过肩摔撂倒,再用胳膊肘的力量拗断他的腿骨。敌人惨叫一声,丧失了战斗力,瘫倒在地上。谢彤抬起头,环视一圈现场,目光对上了成扬。她没有半分犹豫,大步走过来,抓住成扬的手臂,厉声问:“你的精神体恢复得怎么样?”
成扬摇头:“不太好,我只能尽量直接控制。”
他的精神体本来是最适合处理这种乱局的,可上次与宇晴执行任务受伤过重,损耗太大,到现在也没恢复出实形。
谢彤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低骂一声,上前击晕企图偷袭的人。“站远点,”她大喊,“我掩护你。不管精神体在不在,你必须控制住,这是命令。”
成扬闭上眼,专心致志地感知。起伏的情绪实在过于嘈杂,将周围的空气污染成一片浑浊的沼泽。他调动所有精神力,在混沌中穿行,试着去锁定目标。带有恶意的、想下杀手的、妄图干扰他和谢彤的,一个个,全标记上。
“速度!”谢彤在他前方大喊。
她连开两枪,对面疯狂的哨兵大腿破开两朵血花。可敌人只稍稍退了一步,又无知无觉地向前。成扬依稀记得这个人,他曾经和宇晴一起受训了半年。他为了自保,压下迟疑,将精神力拧成尖利的形状用力刺进去。
哨兵一声闷哼,成扬的攻击被坚硬的屏障所阻挡,卡在一小条裂缝上。屏障的形状有些熟悉,他凝神控制尖刺向前,一寸寸,让缝隙越裂越大,最后整面墙轰然崩塌。趁着这一刻,他冲进去消解哨兵的战意,顺便飞快地扫视了一番。
敌人不声不响地晕倒在地,谢彤在百忙之中夸道:“漂亮,继续。”
成扬的心情却漂亮不起来。
那个哨兵的腺体里有不明植入物,和宁飞一样。
“我恐怕只能再控制三个,”成扬说,“他们的腺体被动过手脚,会形成坚固的精神堡垒,很难入侵进去。”
谢彤转头瞪他,表情难以置信。
她一分神,被压制的哨兵敌人便占了上风。谢彤急匆匆回身招架,成扬也重新凝聚起精神力,进行辅助干扰。
他刚才的突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反抗。别处失控的哨兵似有所感应,纷纷转头。前面的直接扑上前进攻,后头的也围过来,等战线一出现空缺,就有人自发地补上。
粗略一数,有不下十个。
他们出手狠辣,意在杀人。谢彤咬着牙撑在前面,她虽然强悍,向来有铁娘子的外号,但终究还是不忍心使出致命攻击。成扬庆幸自己选择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否则腹背受敌,局势要加倍的不利。他集中精神,奋力又弄倒一个人。
谢彤怒喊:“后面的人,你们愣着干什么!打后脑打四肢,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其实他们并非毫无动作,只是之前意外发生得太突然,在慌乱之中只能勉强自保。现在听着谢彤的指挥,终于有了行动的方向,开始自发地合作起来。
一番鏖战,成扬因精神力损耗,大脑闷闷发涨,注意力也难以集中。他的三个控制名额已经用尽,敌人逐渐倒下,只剩两三个人。他们似乎知道大势已去,竟变得愈加疯狂。但局势终归还是逐渐被控制住了,他松了一口气,偏头去检查熟人是不是都平安无事。
姚景行站在向导沈薇身边,身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人看上去还是完整的。
成扬的视线往右,继续寻找纪永丰的下落。
“小心!”
他听到好多人高声示警,一怔,有一只手飞快地从眼前划过,自左往右,目标是他颈侧的大动脉。指缝里的刀片反着银光。成扬想后退,却发现背紧紧靠着墙。他呼出一口气,尽量向后躲,希望能存活下来。
生死光头的一瞬间,他注意到几个喊不出名字的同事想伸手去阻挡,但不是太迟,便是太远。谢彤拔枪用力连按好几下扳机,但没有半颗子弹射出来。另有一颗流弹,不知道是从哪儿飞来的,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穿透偷袭者的后脑。
刀片已经碰到皮肤,那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顺着成扬脖子和锁骨划出一条血痕。
他惊魂未定地摸了摸,伤口很浅,堪堪破皮。
“我没事。”他说。
人群里再没有敌人,哨兵和向导们都放松下来,颓然坐倒在地。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啜泣,让四五个年轻人忍不住低头抹泪。
谢彤转身面向所有人,脸色阴沉地开口:“导师各自清点人数,组织人手配合消防队灭火。今天就先这样吧,明早九点来会议室。找不到导师的,统一向阮明征报告。成扬,你留下来。”
等所有人散去,她严厉地看着成扬。在刚才的战斗中,谢彤明明是出力最多的一个。所有人都累倒在地,她也疲态尽显,却依然站得笔挺。
“纪永丰趁乱跑了。”她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成扬迟疑片刻,解释:“我对这事完全不知情。纪老师不信我,什么也没跟我说。”
“你该庆幸。”谢彤说,“失控的人全参加过两年前的秘密项目,计划书是纪永丰提交的,项目是他负责的,我只看过入选名单。你要是知情,现在就躺在地上了。”
成扬哑然。
“通缉你的指令也是他下达的,”她继续说,“看在今天的功劳上,我可以帮你取消。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成扬看着她。
“谋杀方文浩的凶手,你追到了?”
这是一个不能迟疑的问题,否则会被谢彤看出破绽。成扬来不及细想,便听从直觉答道:“没有。”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个谎言是有理由的。雇佣关系还在,他还需要宁飞。
谢彤似是极失望,转身指着对面的高墙:“那刚才开枪救你的人是谁?”
成扬一惊,转头看过去。两三秒的沉默之后,宁飞探出头来。他先扔下一把步枪,再猫一样轻巧地落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凶手就是这个人。我的记性很好,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她正对着宁飞,语气冰冷,身体蓄势待发。宁飞默不出声地拾起枪,与她对视。
成扬大脑空白了片刻,向前跨一大步,拦在两人之间,将宁飞挡在身后。
25
成扬不能坐视两人打起来,谢彤是他的长官,而宁飞刚刚救了他的命。
“他不是真正的凶手。”向导匆匆辩解。
宁飞似乎想要开口,他回头,用眼神和信息素示意制止。哨兵顺从地放下枪,让枪口指着地面,没有说话。谢彤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冷笑一声反驳:“我亲眼所见。”
“他是个佣兵,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只追究他没多大意义。”
“啊,”谢彤说,声音放得很低,显出几分威胁的意味,“那你查出那个幕后黑手了吗?”
成扬深吸一口气:“还在追查。”
谢彤定定看着他,突然质问:“成扬,不论如何,方文浩的喉咙是他割断的。你就这么放过他,对得起自己的道德底线吗?”
这段话听起来字字诛心,成扬低声喊道:“谢女士!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成扬停顿了半秒:“他是个佣兵——所以我们也可以反过来,通过他,调查真凶的目的。何况现在公会刚出了这种事情,一定更需要人手帮忙。我觉得完全可行。”
谢彤轻嗤了一声:“这算什么提议?戴罪立功还是将功赎罪?他呢,愿意背叛自己的前雇主?名声不要了?”
成扬转头等宁飞的答案。
宁飞怔怔注视他,皱着眉。
他心知度明,这对宁飞不公平——若不是那一枪暴露了自己,宁飞根本不至于面对这样的局面。也许有其他更为巧妙的处理方法,但成扬已经精疲力竭,精神力的损耗让大脑反应不过来。他只能迫切地希望宁飞能先答应,其他的事情,明天再商量。
“夜鹰。”他喊着宁飞的代号,半是催促半是祈求。
这个称呼让宁飞脸色更苍白了一分。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迟疑地答道:“我愿意。”
那种神情让成扬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利用了宁飞对他的喜欢。
“好,”谢彤气得笑起来,“你们这是已经串通好了?成扬,我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你是趁着纪永丰叛逃的机会,专门回来给我塞麻烦的吧?”
他哑声辩解:“我只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事情……”
“然后你就找了个来路不明的收钱杀人的家伙,”她打断,“还是个哨兵。我们自己公会的哨兵刚刚失控,你怎么保证他没有危险。”
“我是个向导。”成扬说,刻意不去想他们腺体里相似的植入物,“我相信他。”
谢彤用咄咄逼人的目光逼视他,成扬回视过去,不闪不避。过了一段时间,她颓然叹了一口气,掠一把头发,转头看看周围七零八落的惨状和外墙都被烧黑的宿舍楼,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权衡。
“那你还可信吗?”她问。
成扬苦笑:“我如果真的打算对公会不利,刚刚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谢彤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一些。她突然换了个话题,音调在夜里显得有几分安静:“之前因为纪永丰的误导,公会让你承担了过大的压力和不应有的嫌疑——这是我们的错。”成扬张口想说些什么,她摇手打断他的话,继续陈述:“但你变了。如果叶宇晴还活着,你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宇晴还活着……成扬闭上眼:“可现在我只能这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就连宁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成扬几乎以为他已经消失了,回头看的时候,他却仍然站在原处,目光游移没有焦点。
最后,谢彤从恍惚中猛然醒来,低声自语一般说:“反正公会恐怕也要变天了,叛逃的高层导师,能控制哨兵行为的秘密项目……成扬,我先放过你们,记得认真追查,别再让我失望。”
成扬点头。
“今天太晚了。”她下令,“明早会议后来找我,我要更详细的汇报。不能有更多欺瞒。”
成扬松口气,应了一声是。谢彤转身,朝自己的居处走去。
经过了一整个晚上,他觉得自己应该差不多能休息了。可是还有个宁飞等着被安置。成扬稍微思考了一下,公会周边并没特别近的酒店,但宿舍楼中有额外的空房。他困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试探性地问宁飞:“在这里将就一晚?”
这话句话听上去有点耳熟,几个小时之前,宁飞刚这么对他说过。
哨兵眨了眨眼,似乎有点生疏地问:“现在能轮到我说话了?”
成扬混沌的思维不太能品味出这句话的潜台词。他与宁飞并肩而行,走向另一边没受灾的宿舍楼。向导觉得自己应该道谢,为宁飞及时开枪,为他没有拒绝自己的请求,让事情能朝着看上去最好的方向发展。
“谢谢。”成扬说。
宁飞的嘴角微微扭曲,像是一个难看的自嘲。他捏住成扬的手掌。后者动了动,没挣脱开。然后他开始用指尖写字,一笔一划,都恶狠狠地戳在掌心。
“我真该开了枪就跑。”他写道。
成扬想,他还要谢谢宁飞,没把这句话用声音说出来,让谢彤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哨兵听到。
已经到了楼道前方,入口处有一盏小小的暖黄色的灯。成扬安抚似的用指腹拂过宁飞的手背,示意他上楼。哨兵稍稍僵硬地撤开,成扬把手拉回来,也写字。
“如果你不想留下来——”三楼,宁飞的手瑟缩一下。他自己写字的时候理直气壮,被成扬这样做的时候,却反应得像一只胆怯的奶猫。成扬领他再往上走一楼,穿过走廊,继续无声无息地在手背上写,“我能寻机帮你离开。”
反正宁飞平时没有信息素的气味,要逃开人和监控,比一般的哨兵要方便多了。两人的手自然分开,成扬一边想着,一边推开宿舍门。
26
为了保护隐`私,哨向宿舍的门窗以及墙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隔音效果极好。等宁飞也进来,成扬关上门,环视一眼说:“我待会去帮你拿一套备用床单——刚刚的话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当时给了我考虑的选择吗?”
成扬温和地解释:“当时那样做,只是为了给谢彤一个交代。虽然我更希望你能帮忙,但无论你愿不愿意留下来,我都感激不尽。”
宁飞看着他,喉结上下轻微移动了一下。半晌,他问:“你希望我帮忙?”
“是的。”
他并不愿意承认,但事情就是这样。自宇晴出事以来,他便陷入了茫然而被动的状况——只有宁飞为他提供了这么多信息和援助。
“那好。”哨兵说,虽然语气里不情愿的成分仍是那么明显, “我有条件。”
成扬等待他继续。
“我要你当我单独一人的向导,就像当初叶宇晴和你一样。”
这不是成扬预期的答案,他本以为会听到钱,或者另一次上床。宁飞的话让他困倦的大脑停滞了一秒,他眨了眨眼,艰难地试图集中注意力。
“你不用太担心。”宁飞说,神色显得阴郁而紧绷,“时间从明天开始算,到事情结束为止,我不会纠缠太久。”
“好。”成扬说。
宁飞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放弃了什么。他在窗边上坐下,成扬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去取备用床单。
他跟宁飞交代一声,出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一套公会刚发下来不就的全新的布套。夜已经深了,对面的黑烟和火早已熄灭。一间间宿舍数过去,只有两三点零星的光。绕过走廊,宁飞房里的灯自然是亮着的。门没关,灯光透过方形的出口,在走廊上投下一道斜影。
宁飞靠墙站着,见他过来,便接过东西自己收拾床铺。枪放在桌上,成扬暗暗提醒自己走时别忘了带上。宁飞弯腰铺好床,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以为你会顺便拿禁制环过来。”
禁制环?
这个名字让成扬茫然了片刻。那是公会用来控制极度危险的哨兵的工具,他们通常没有向导,或者契合度过低。一旦情绪不稳,出现失控的预兆,禁制环就会放出电流,让他们失去攻击力。
他皱着眉问:“为什么会对你用这东西?”
宁飞默不作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成扬突然想起他叛逃的年份,似乎刚好是禁制环被滥用得最厉害的那几年。成扬叹了口气,疲惫地将手放在灯的开关上。
“别想太多。”他说,“太晚了,先睡吧,我帮你熄灯。”
当晚,成扬做了两个梦。
向导都经常做梦,尤其是在这种困倦的、精神力受了过多损耗的、感受了太多情绪起伏的时候。他梦到宇晴。她站在桥上,浑身是血,瞪大眼看着他。
又是那一天。
宇晴把目标护在身后,腹部大大小小七个枪口,组成一朵六瓣的血花。那伤如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吸取她的生命力。她右手捂在上面,鲜血汩汩顺着指缝留下来。她开口,语气失望:“成扬,你变了。”
成扬知道结局。她会坠落下去,和目标连在一起,轰然入水。漫天绿光缭乱得刺眼,他理应跑过去拉住宇晴的衣角,哪怕一点点也好,别让水流冲刷得血小板无法凝聚。但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精神体,都动不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然后一遍又一遍重温。
背景又突然换成了破旧的渔村。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取代了宇晴,她捂着伤口,凶兽一般锋利的眼神盯着他的方向。成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她,但反正梦没有逻辑。她压低身体,释放出夹杂着敌意和杀戮欲`望的信息素,嘴里发出威胁的嘶吼声。
那时成扬还小,被吓得不知所措。现在他变得强大了,理当不再害怕,但梦里的手一直抖。他在用发抖的双手紧紧保护着什么东西。明明就在怀里,却看不太清。
似乎是一只毛绒绒的小黑猫,又似乎是一个小孩儿。
反正不管是猫还是人,身上都有淡淡的硝烟味。他们比他更害怕,浑身颤抖着缩成一团。而且难过,痛苦,绝望。
成扬只能把他们更紧地抱着,用信息素安抚他们,企图用青草气息掩盖住血腥味和带有侵略性的烧秸秆的味道。“别怕。”他用手蒙着他们的眼睛,小声地颤抖地安慰,“也别看。这不是你的错,很快就结束了,会好起来的。”
疯狂的女哨兵扑过来,他蓦然惊醒。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整个公会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成扬用被子蒙住脸,仿佛听到宁飞的嗓音,低沉,压抑——
“那个失控的哨兵是我妈妈。”
27
会好起来的。
宁飞总是记得这句话。
可事情从没真正好起来过。他捧着这一点火光在漫漫黑夜里跋涉,从一个深渊坠入另一个深渊。跌跌撞撞,粉身碎骨。最后拼尽全力,也只能让生活显得不那么糟糕而已。
有钱,虽然是用命换的;有自由,但伴随着疼痛与风险;有住所,却不能称之为家。
后来,他想,大概是因为还缺一个成扬。
被单里有青草的味道,宁飞趴在床上,把脸深深埋入布里。极淡极淡的信息素的味道成功安抚了他的神经,让他缓慢地呼吸,并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他知道一觉醒来之后,自己肯定会如成扬所愿忘掉之前的不愉快——但他没法抵抗成扬的好。
无论如何,他喜欢成扬。
成扬是唯一一个温柔对他的人。
宁飞睡得很沉,直到被门外的声音吵醒。早晨,安稳的睡眠和成扬信息素的味道让他勃`起。幸好外面的人并没有进来的意思。脚步声几个来回,突然有人开口问:“昨晚没休息好?”
“太累。”这是成扬的声音。
“你带回来的哨兵就住这间?”
“嗯。”成扬说,音量突然低下去,“我们小声点吧,他可能还在睡觉。”
宁飞咬着嘴唇,用力捏住根部,希望阴`茎能快点软下去。等差不多可以见人了,他掀开被子下床。用手梳理下睡乱的头发,一把将门拉开。
成扬站在门外,双肘撑在栏杆上,背对宿舍,低头看着什么东西。他似乎已经洗了一个澡,头上沾着湿漉漉的水气,细细软软的发丝被太阳照出棕黑色的光泽。听到身后的响动,他转头,讶然对宁飞笑了笑:“早。”
宁飞真想这么走上前,把他按在栏杆上亲吻。
“早。”可他只能站在原地,干巴巴地打招呼,“我去洗漱一下。”
成扬点头:“公用浴室在尽头,包装袋里有干净的洗漱用具。我等你,完事了带你去吃早餐,顺便商量事情。”
宁飞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句上。他非常快地洗漱完毕,又冲了一番冷水,平复欲`望和心情。出来的时候,成扬还站在原处,对着手机在处理消息,看到宁飞便收起来,招呼道:“走吧。”
食堂就在宿舍楼的旁边,这个点虽早,但公会里的人差不多也全起来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早餐。成扬两人一路走过去,招呼打了不少。但打完招呼之后,宁飞总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关于昨天的意外,关于叛逃的纪永丰,关于成扬,关于他自己。
真烦。
成扬侧头问他:“你的精神体呢?”
宁飞怔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人堆里已经有人伸出手,朝他们打招呼:“成扬,这边这边,快来。”
那是沈薇,姚景行的向导。成扬应了一声,也不顾得再追问,嘱咐宁飞占座位,急匆匆走过去。沈薇从人群里往外挤,一手端一个餐盘,盘上的碗碟几乎摇摇欲坠。成扬先帮她稳住,再接过来一个,自己端着。沈薇松一口气,笑着说:“幸好。昨晚刚发生那种事,我还怕没早餐吃了。结果居然不错,还有菠萝包。我帮你们也拿了一份——说起来,你是从哪儿把那个哨兵领回来的?”
食堂里人声鼎沸,成扬不得不稍微提高一点点声音:“算是一个意外认识的朋友。”
“外地来的?以前没有向导?”
“我不知道。”
沈薇站住脚步,看着成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在谢彤面前做担保?”
他们站在食堂中央,端着餐盘谈话,真是再奇怪不过。可这对话不能发生在宁飞面前,成扬叹了口气:“你们昨晚全听到了?反正我相信他。”
“哨兵们都听到了。”沈薇笑着摇头,“你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很欣慰能看到你终于走出宇晴那件事的阴影。刚出院的时候,公会怀疑你,而你又是那副样子,不知道让景行有多担心。”
“那时候给你们添麻烦了。”成扬轻声说。
她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薰衣草香悄然变得馥郁,成扬抢先拦住话头:“嘘,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
“知道。”
这就像是在打哑谜,沈薇估计自己也受不了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收住。“走吧。”她说,犹豫了几秒才继续,“宇晴也是个好姑娘。”
“嗯。”成扬说,“我不会忘了她。”
但一些事情有了个开头,就很难回到原点。
他注意到宁飞一个人占了张桌子,脸上流露出寂寥的表情。但当他们走近,哨兵的眼神慢慢亮起来,又被压抑下去,最终形成了平日里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们把早餐摆好,互相介绍一番,姚景行也来了。成扬喊的是“宁飞”,真名——他还记得前几次喊“夜鹰”时受到的抵触。这回宁飞低头吃东西,没做更多表示。反倒是姚景行被取悦了,挑眉坏笑着凑过去:“成扬,你得感谢我。”
“怎么?”他问。
“一开始是我告诉你夜鹰来了海河市,不然你就没法认识宁飞,昨晚也就没人来救你——嗷!”姚景行被沈薇胳臂肘打了一下,鼓着嘴不再出声。
“好,谢谢了。”成扬轻笑,“有空请你吃饭。”
姚景行大喜,拍桌喊道:“就等你这句话。”
他放下碗筷。宁飞一言不发,老早就吃完了。成扬大致看了一眼,便先站起来告别:“我们去找谢彤。”
姚景行挥手,成扬与宁飞一前一后地走出去,日光毒辣。他们沿着公会高墙,走向礼堂的方向。墙头一声猫叫,成扬抬头便见一只黑影,怯生生看着自己,似乎想要跳下来,又有些害怕。
“走吧。”宁飞说,“别管它,会自己跟上来的。”
“它不喜欢这里吗?”成扬问。
哨兵轻哼一声:“公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他试图帮忙辩解,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之前谈到,雇主对你有恩?”
“嗯。”宁飞低声回忆,“刚逃出公会的时候,我身上还有信息素,所以被追得很紧。有次快撑不住了,她在街上看到我,让手下把我带回来,联系医生为我动了个手术。”
“手术?”成扬声音发紧,“你指的是腺体里的植入物吗?”
“就是那根探针,它能从体内吸收信息素。”
“那你的雇主……和纪永丰有什么关系?”
宁飞摇头:“除了工作上的事,我和她来往不多,只听说道上的人都叫她琦姐。”
他目光坦荡,看上去是真不知道。成扬闭了闭眼,又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场景,呼吸几乎要发起抖来。“那你知道昨晚公会里哨兵为什么会发疯会失控吗?”他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小声而激烈地说,“他们脑袋里也有那东西。这太危险了,我必须通知谢彤。”
他的袖子被抓住了。
宁飞揪着袖口,用力得指骨都泛白。
“然后让人将我也抓走,切开大脑,把腺体里的针再拿出来是吗?”他压低音量质问,“那我以后怎么办!”
28
成扬哑口无言。
他深吸一口气,烦躁得几乎想在当场踱两圈,冷静一下。可宁飞一直没松手,不放心似的紧紧抓着,像是怕一松开成扬就去告密。
虽然他绝不会做那种事。宁飞给了他这么多消息,他不能利用宁飞的软肋来过河拆桥。
“是我疏忽。”向导叹了口气,“我不会乱说其他的,只是想告诉谢彤,你的雇主很可能和公会这次动乱有关系。”
宁飞凝视着他,眉头皱起,缓缓放开成扬的衣袖。
“但是,”成扬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必须弄清楚——她能通过探针来控制你吗?”
黑猫轻轻“咪——”地喊了一声,尾巴垂下来,委屈一般趴在墙头。宁飞狠狠瞪它一眼,脊背反而挺直了,硬邦邦回答:“我不知道。”
成扬用自己的目光对上去,然后哨兵赌气一般的神情稍稍退缩了一点。他移开脸,低声补充了一句:“你已经答应当我的向导,你会让我被她控制吗?”
宁飞的视线焦点明明放在别的地方,又时不时飞快地移回来瞄一眼,又马上聚焦回去,伪装成什么也没发生。他在等成扬的答案。
“……我不会。”过了一会儿,成扬轻声说。
这不是明智的回答。
他理当反悔的,对这句话,以及之前的承诺。从昨晚的梦开始,有些事便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偏差。他们的契合度太高了,宁飞造成的影响比成扬想象中的要大。
但成扬很难拒绝。
很难去伤害一个真心实意、用全部感情爱着他的人。
他毕竟是一个向导。
“但如果这有这样的意外发生,我可能得控制你。”成扬说。
宁飞答得毫不犹豫:“随你。”
至少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沿着高墙,绕过纪念馆,便是办公楼。谢彤与导师会议似乎已经结束,三两成群的人沿着楼梯向下走。成扬和宁飞没再说话,怕不小心便被附近的哨兵听见,只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黑猫在高墙上领路,脚步轻巧。反正一般人也看不见它,成扬便随它去了。
其中一个导师与同行的人打了声招呼,停在两人身前。他大约四十余岁,短发,左脸有个烫伤的圆痂。成扬依稀在公会里见过他,是个向导,却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他向成扬伸出手:“我是阮明征。纪永丰叛逃之后,他的学徒都由我来负责。”
成扬与他握手:“阮老师。”
“谢彤想单独见你。”阮明征说,转向宁飞,打了个招呼,“这位是夜鹰?”
宁飞也与他握手,脸上没有表情。阮明征并不介意,随意笑笑:“成扬一会儿要忙,我先带你去公会里转转?”虽是问句,但没半分商量的意思。
成扬替宁飞答道:“那就麻烦老师了。”
宁飞没有说话。
成扬转身走向电梯口,按下向上的按钮。宁飞将手插在裤兜里,心不在焉跟在阮明征身后,听着成扬的动静。上楼,与人互相问好,最后有一扇门被关上,隔绝了所有来自成扬的声音。
“那边的灰白色建筑是哨向纪念馆。”阮明征对他介绍。
那确实是一个适合闲逛的地方,可阮明征并没带他走进去,反而绕了个圈,来到一条小道上。宁飞认出了这条路,还在公会的时候,他曾注意到成扬很爱来这里。有时是和叶宇晴,有时是独自一人。所以他也总是刻意装作路过,希望能碰到成扬。
成扬会笑着和所有遇见的人打招呼。
当时他没多少机会和人说话,导师不允许。所以一个招呼就够了,足以让他联想起一些温暖的、愉快的画面,禁制环也变得轻了几分。
路走到尽头,阮明征的话突然打断回忆:“前面是老宿舍楼,楼对面是哨兵训练场,我们过去看看吧。”
虽然前一晚刚出意外,但哨兵们的训练还在照常进行。阮明征一边带他走过去,一边介绍。空地上的训练项目是力量、速度、瞬间爆发、耐力、战斗技巧,其他五感开发相关的都在旁边的楼房里进行。
宁飞全都记得。
这么多年,公会的布局都没怎么变过。
墙上挂着荣誉榜,记录了各种训练项目中最高纪录的保持者。第一个便是李政青,深入感知的最高分,时间是二十年前。
他的导师。
这记录竟然还保留着,还真是天大的讽刺。
阮明征见他看了许久,出言解释:“李政青是以前公会最杰出的的向导之一,他能把测试程序的模拟人格摧毁之后,再重建出一个分毫不差的。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训练项目上,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宁飞点头,轻而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阮明征似乎有些诧异,他仰头看着记录,追问:“以前?”
“这几年被调去军方。”阮明征叹道,“他年纪大了,感知能力逐渐退化,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公会。”
宁飞继续向前,过了两三个不认识的人,在大范围高精度操控的条目下,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是成扬,右边有一行小字,表明记录是精神体一同创下的。
他还从没见过成扬的精神体,自己的猫却早就迫不及待地缠上去。
前面其他记录都是属于哨兵的。阮明征轻笑着提议:“要来我们的训练场试试吗?说不定还能创造几个新数据。”
29
成扬推门进去,发现会议室里不止谢彤一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桌前,双手交握撑着下颔,正皱眉浏览屏幕上的损失报告。听到声响,转身看了一眼,站起来以眼示意谢彤。谢彤为成扬引见:“这位是军方的资深向导顾问李政青,曾在公会里当过多年导师。谭渊少将很重视公会的事情,专门派他来协助重建工作,并协同追缉纪永丰。”
她又回头向李政青介绍:“这是成扬,公会里的一个向导。”
“我记得你。”李政青说着,向前与他握手,“我离开公会的时候,你还不到二十岁,很有天赋。现在看来品行也好,没被纪永丰带上歪路。”
谢彤清了一下嗓子,成扬低头苦笑,心知她是在不满自己对宁飞的处置。李政青见两人反应,扬眉问:“怎么?我现在精神力虽然不剩多少,但经验还在。你们别想在我面前打哑谜。”
“也没什么。”谢彤解释,“公会内部的一桩丑事。”
她不愿说,李政青却反而兴趣高涨起来:“谢女士,我是代表军方来协助你们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是纪永丰留下的烂摊子。”谢彤叹气,“他向外面的组织泄露消息,害死了成扬的哨兵搭档,再嫁祸给成扬。那时公会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被蒙在鼓里。”
李政青恍然,手拍在成扬肩头,用力握了握:“想必是让你受了不少冤屈。”
在谢彤的瞪视下,成扬摇头道:“也没有。”
“我也失去过搭档,知道那种痛苦。”李政青说,“那你们当时执行的任务呢?被纪永丰干扰失败了吗?”
“失败了。”
谢彤补充道:“就是护送H310的任务。”
李政青的眉毛皱起来。“那个任务……”他缓慢地回忆,“还是我交到你们手上的。最终的结果是执行者一死一伤,目标下落不明。可除了研究之外,H310并没有太大价值,为什么纪永丰会去刻意破坏?”
“公会还在调查。”
“加快进度。”李政青下令,“资料共享一份给我,我也好调动底下的人。我们必须弄清纪永丰的一切意图,掌握他叛逃前的所有举动,才能避免更大损失。”
谢彤应道:“我马上派人着手去做。”她在屏幕上点了数下,传送消息,完毕后转向成扬:“成扬,我要听你的报告。关于那个佣兵,还有你们获得的所有情报。”
李政青屈起手指,饶有兴致地在桌面轻敲。成扬稍微犹豫一下,还是开始说起宁飞的雇主。琦姐——提到这个名称的时候,李政青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情绪却稍微波动了半分。那是极微小的变化,像空气里出现一圈涟漪,只有向导才能察觉。成扬不动声色,接着阐述琦姐的计划,先是打算杀三合会、华青、秃鹫首脑,后来放弃秃鹫首脑,换成谢彤。
谢彤冷笑:“那佣兵还打算来杀我?”
“他现在已经没有杀意。”成扬温和地解释,“我能感觉出来。”
谢彤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李政青抬手,让他继续。
成扬略过他们的相处片段,直接说宁飞发现琦姐能在哨兵脑内植入探针。而这探针,恰恰与昨晚失控哨兵腺体中的异物极为相似。
“有趣。”李政青轻声评价道。
谢彤脸色阴沉下去,显然难以体会出任何趣味。她点点头,问成扬:“还有别的吗?”
成扬松了口气。
她没追问是怎么发现的,也没说是怎么验证相似度的,大约是被这消息震惊到了——除了纪永丰,公会动乱的背后恐怕还有其他人。
“还有。”他迟疑地说,“夜鹰的雇主还想杀我。”
比起其他被悬赏的大人物,他的名字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为什么?”李政青问,“因为你拐跑了她的合作佣兵?”
“我也不清楚。”成扬说。
谢彤倒没这么好奇,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让成扬以后出公会自己小心。她通过屏幕下达了几条指令,抬头看着李政青:“上校,我需要借助军方的资料库。”
“请讲。”
“我想要海河市所有名字含有琦这个字音的女性名单。”谢彤说,“十四——不,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以及她们的基本资料。成扬,你继续跟夜鹰接触,套取更多关于这个琦姐的消息。我已派人去跟方文浩手下打听,看他们是否知道这个人。”
“军方在黑道也有线人。”李政青说,“我会让他们多留意。”
“多谢。”
李政青笑:“不必。”他环视一圈,又开口:“我会督促底下的人,今天就先这样?”
谢彤为他拉开会议室门,门外早已有人等着,准备带李政青去安顿。等告别完毕,谢彤重新关门转回身,问成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对琦姐这两个字有反应。”
她叹了口气,将额发拢到耳后:“先看看他会提供什么样的资料吧,我这就找其他老向导多留意的。我对此人了解不深,他出意外调去军队的时候,我刚好在海上服役。”
“意外?”成扬问。
谢彤轻而短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嘲讽:“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听说他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被自己学生击成重伤,还让人跑了。”
成扬点头,大约回想起来当初似乎是有这件事。
谢彤问:“你现在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吗?”
“和夜鹰一同调查琦姐。”
“是。”谢彤说,“公会的核心任务不方便让外人参与,你自己把握行动。看好夜鹰,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我让阮明征把他带往训练场,你去那边找他们吧。”
成扬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时间已近中午,他朝训练场的方向走去。越近,便越能感受到高昂的躁动的情绪。空地周边是一圈人,围着中央纷纷喊着乱七八糟的“加油”或者“加速”。成扬不禁好奇心起,艰难地找到一个空当挤进去,结果发现被围观的主角是个看不清的虚影。
因为实在太快了。
这是个用来做实战训练的场地,具体方式是规避程序模拟出的子弹。子弹最初速度稍慢,随时间增加而愈加快且密集,被击中一次便出局。宇晴生前最恨这项测试,她力气大,却不够灵巧,只能勉强坚持到恰好及格的时长。
成扬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动态视力跟不上节奏,子弹在眼中几乎化作雨点般密集的光斑。而光斑间的人影却仍在坚持,根据附近人的惊叹,似乎还游刃有余。
“再快一点!”不知哪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大喊,“已经接近音速了,再加把油超过光速,让我们见识一下时间倒流!”
成扬忍俊不禁,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聊。他不该在这儿看别人炫耀实力,出去找宁飞才是正经事。刚转身,手臂却被人抓住。
“别走,”一个略有些眼熟但不记得名字的同事喊他,“成扬,你带回来的那个哨兵挺厉害。”
“啊?”成扬说。
对方指着场地中央:“就在那儿呢。谢彤想要他的数据,阮老师和我们一起撺掇他上场,他一开始还不肯。”
“然后呢?”成扬问,“怎么又同意了?”
同事耸肩:“我们也不能强行把他推上去,只好先放着他自己逛,去和阮老师一起商量为你安排新哨兵的事情。隔壁组刚好有个合适的女孩子,长得甜美,能力也不错。他在荣誉榜边上看了一会儿记录,突然又自己凑过来,说想试试。”
“试了几个项目?”
“这是第一个。”同事说,“想不到他能这么快,而且坚持这么久,速度和专注力都相当惊人。”
说话的时候,十多秒过去,子弹的射速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一大片虚影沿着地面低低飞过。同事是个哨兵,绘声绘色向成扬描述宁飞的动作,怎么纵身一跃,又怎么在半空后仰,下腰躲过中间三排——“处理得干净漂亮!”他赞道。
成扬却感觉不太对。
宁飞的人影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线。
没等他走近一点确认状况,场上变局突生。宁飞极快地冲来,抢了什么东西退回去。明明路过了成扬身侧,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哔哔的警告声响起,表明受训者挑战失败出局。但事情并没停下来。两声枪响——不是模拟,是真实的子弹。周边的哨兵纷纷冲上去,有的按住宁飞的手脚,有的去抢他手里的枪。他们人数太多了,体型也是模拟弹片的千百倍。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拥挤的情况下,宁飞速度再快,也逃脱不开,只能如困兽一般被制伏在地上死死挣扎。
他的双眼因充血而变红,咬牙恨恨盯着对面的宿舍楼。
成扬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一个花白的脑袋,背对训练场。四周人声嘈杂,宁飞突如其来的攻击把他吓出满手心的冷汗。“让一让。”成扬在人群中大喊,信息素也随之四散,“我是他的向导,让我到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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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音速是骗人的,别信。
30
就是李政青。
宁飞不可能认错。
相较于周身的虚拟子弹,李政青的动作几乎慢成定格的画面。宁飞瞪大双眼,看到他缓缓转头,每个细微的变化都是一帧,每帧都漫长得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他的长相没变多少。灰白的斑驳的头发,嘴角深刻的法令纹,令整张脸看起来既苍老,又刻薄。
过去与现实突然交织成一张网,宁飞不能准确分辨出自己处在哪个时间点上。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以为有了安全的容身之处,结果却只是另一次轮回。层出不穷的体罚花样,无休无止的精神汲取。李政青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身往回走,宁飞瞪着,几乎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恐慌铺天盖地涌来。
他想,必须杀了李政青。
然后他也这样做了。
攻击像是琴槌敲打在绒布上,或者石头落入泥潭,徒劳无功。李政青并未回头,四周人影幢幢,堵住他的去路。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动作仓皇而无措,没有任何章法。在混沌而激烈的碰撞里,宁飞恍惚听到几个字词的片段。“感官过载”、“幻觉”、“禁制环”。
最后三个字,让他仿佛浑身都因过电而疼得燎烧起来。
决不能妥协。
不能任由自己回到年少时不知所措的、孤立无援的境地。
接下来的反抗成了一种本能。没人护着他,他只有尽力保护自己。撕咬。挣扎。李政青逐渐走远,而他还困在原地。过度的紧张让他分辨不出面前的人的脸,视网膜上的光斑晕染成模糊的一片。探针只能把他钉在失控与理智的痛苦边缘,却帮不了他。无人愿意帮他——也许除了成扬。
成扬。
这两个字在心里造成了微弱的回响。
他终于觉得自己的五感被逐渐拉回到身体内。宁飞眨眼,轻柔,而且缓慢。模糊的重影重新聚焦到一起,成扬在他身前,面色焦急。
“没事的。”成扬对他说,“放松,我在这里。”
宁飞小心翼翼地呼吸,全身不由自主松懈下来。青草味的信息素涌入鼻腔,他张开嘴,想求成扬别走,或者至少——至少记得自己的承诺,不要对他使用禁制环。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但是不行。除了禁制环,成扬想怎么样都可以。可他来不及说话。不知道谁将他身体一翻,脸朝下按在地上。灰尘很呛,他一边咳嗽一边试图撑起来,但手腕被膝盖顶在背后。咔哒两声轻响,冰冷的沉重的金属环被扣在腕关节上。
他怔怔仰头,成扬正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线。
还能说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次见李政青。满怀希望,结果一脚踏空,从悬崖边向下坠落。
喉咙和胸腔都在震动,宁飞以为自己在笑,但发出的声音更像枯木崩溃的支离破碎的裂响。隆隆的耳鸣让他听不到别人讲的话。心里一点微小的光被掐灭,更加疯狂的痛楚的火焰熊熊燃烧,顺着四肢血脉蔓延,驱使他去破坏去发泄去伤害,去让成扬也体会一下他所体会到的。
他突然有了力气,拼力冲破桎梏,抓住成扬。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再多一点,再残忍一点,趁他们还来不及激发电流。身前的向导发出一声闷哼,露出了忍痛的表情,这反而让他加倍难过起来。
就连成扬也……
他身体晃了晃,意识和力量在一瞬间抽离,向前倒下去。
成扬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两旁的哨兵已经将宁飞架住。他站定,深呼吸,才发现自己心跳得飞快。被大力捏过的左肩还在隐隐作痛,拉开领子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肿出五根指印。成扬定了定神,抬眼准备去观察宁飞。
阮明征挤进人群,吩咐道:“先把夜鹰送去暗室,稳定一下五感。”
“我也去。”成扬说。
阮明征断然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他刚才打算杀你,我都感觉到了。”
“那是因为禁制环!”成扬说,语气急促,“他本来都已经稳定下来,又突然被那东西刺激到了。”
“那不是禁制环。”阮明征打断道,“没有电流,只有麻醉功能。我已经解释过了,在他调整好状态之前,麻醉环是必须的。不然像刚才那样反反复复地疯一阵好一阵,谁受得了!”
“那就让我帮他调整。”
阮明征叹了口气。
成扬执着地说:“我答应做他的向导,他现在需要我。”
阮明征挥手,指挥哨兵先把宁飞带走,将控制麻醉的遥控开关塞到成扬手里。“我还是不赞同你的决定,但也不能强迫你。”他说,“你跟着去吧,自己小心,不行就按铃通知我们。”
31
暗室就在训练场旁边,有隔音与遮光设备,是专为训练中感官过载的哨兵准备的。宁飞被架着扶进去的时候,还在麻醉之中,昏睡不醒。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形成半轮阴影,让表情显得脆弱而悲哀。
成扬猜想,他在感官过载的时候,一定看到了相当可怕的幻觉。
房间地板是木制的。两位哨兵将宁飞安置在屋角,跟成扬点了个头,便转身出去,为他们拉上门。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在外,光线昏暗。成扬在宁飞面前盘腿坐下,探出右手,伸向他的额头。
宁飞稍微畏缩了一下,似乎是躺得不安稳。他窝在墙边,缩成一团,像极了怕冷的小动物。皮肤的触觉也确实是冰凉的,成扬拨开汗津津的头发,将掌心贴上去,准备探查他的精神状况。
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宁飞突然睁开眼。一双眼眸在暗室里显得黑白分明,如同凝着层薄雾的玻璃珠。成扬停下动作,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柔:“感觉还好吗?”
没有回复。
宁飞的呼吸一开始非常轻缓,失神一般注视着成扬,睫毛颤微微地扑扇。然后他抬起手,仿佛想去触摸。但手腕上的重量让他垂下眼,只看了一下,便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霍然抬起头。
抬头只是第一个动作。成扬眼一花,被猛地推倒在地上。冲力让什么东西脱出左手掌心,在木地板上滚了几圈。是麻醉的遥控开关,他想起来,但没有惊慌。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那个。
宁飞粗重地剧烈地呼吸,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他压在成扬的身上,手指攥着衣服,用力得几乎震颤起来。
“怎么了?”成扬问道,话没说完,却又闷哼一声。宁飞无声无息地埋下头,用力咬住他的锁骨。疼。他皱眉想往后缩,却被牢牢按在原地。宁飞脸贴在他的颈侧,牙齿深深地陷进皮肤里,血和着温热的液体沿着身体的轮廓流到地板上。
安静的空气里,有模糊而压抑的泣音。
成扬叹息一般说:“你先放开,让我来帮你。”
过了很久,宁飞终于松开牙关。
“滚。”他低喊。
这个字就像是直接从喉咙里抠出来。
他的动作却表达出截然相反的意思,依然死死压着成扬。成扬做不了太大的动作,于是抬起右手,顺着宁飞的后脑滑向脖颈安抚。头发又潮又软,服帖在指尖。宁飞触电一般甩开,发出微弱的鼻音,恶狠狠瞪着成扬。
“嘘,放松。”成扬说着,继续温柔地触碰腺体的位置,揉`捏宁飞的后颈。信息素融入空气里,悄然散开,弥漫出浅淡的青草味。
宁飞的面孔咬牙切齿地扭曲起来。他用力撞开成扬的胳臂,动作凌乱得让自己的手腕也重重砸在地上。一声闷响,金属环与血肉与地面相互碰撞,让木地板两边翘起,中央凹出一个浅坑。明明应该是很疼的,可宁飞只红着眼眶,哑声恨恨喊道:“我让你滚!”
“宁飞!”
“都给我滚!”
宁飞胡乱地失控地推搡,显得惊惶而慌乱,仿佛有谁把他按在成扬身上似的。“没事了,”成扬哄道,“放松,听你的,都听你的。”哨兵呜咽着甩头,双手握成拳,手腕带着麻醉环重重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不撞开誓不罢休。
这种声音听得成扬耳朵都要难受起来。
不能这样下去,他想,宁飞太害怕那东西了。
“宁飞,”成扬说,“过来,我替你解开。”
他摸索着宁飞的脸,后者面颊上一片湿漉漉的冰冷的水迹。他的手向下滑去,胳臂用力,强行将宁飞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微弱的挣扎从怀里传来。“我这就解开它。”成扬保证着,找到宁飞的左手腕。金属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有黏腻的血,渗进搭扣里。成扬手指用力,将麻醉环除下,让它当啷落在地上。
宁飞的嘴唇也冷得像冰,发着抖,轻触着成扬锁骨上方被咬破的牙印。
接下来的抵抗小了许多,宁飞配合成扬的动作,将右手腕放在身侧。他的指尖是蜷起的,用力抓着地面。成扬左手不太灵活,花了一点时间才成功。宁飞顿时松懈下来,颤抖的呼吸洒在成扬的喉结下方。
“没事了。”他说,拇指温柔地擦拭宁飞的脸颊。泪水越擦越多,宁飞哽咽着闭上眼,侧脸轻轻蹭成扬的手,将掌心蹭得一塌糊涂。
“别……别那样对我。”他说,伴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别用禁制环。”
成扬低声说:“好,刚才不是禁制环。”
宁飞仰起脸,眉间紧蹙,怔怔看着他。
“真的,不是禁制环。”成扬重复了一遍,“你之前看到了什么?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
这句话让宁飞咬住下唇,脸皱成一团,无声地呜咽。他紧紧抓着成扬的衣领,就像抱着一块浮木。腕骨上还凝着血,成扬轻抚着他的手背,等他平静下来。宁飞哭着将前额贴在成扬的锁骨上,汗水刺得伤口微微发痛。
“疼。”成扬半真半假地抱怨。于是哨兵稍稍抬头,带着歉疚与酸楚温顺地舔舐。触觉一开始是轻柔的,后来变得更加温软而缠绵,像亲吻。眼泪渗下来,成扬“嘶”地吸气。宁飞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猛然坐起身,改为用指尖小心地碰触伤口边缘。
明明自己的手腕也伤得不轻,想到这点,成扬觉得自己的心也柔软了几分。“我没事。”他说。
浅淡的硝烟味在暗室里散去,宁飞胸膛起伏着,手指继续向下,安放在成扬的腰侧。他眨了一下眼,泪水滚落。成扬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却什么也没有点破。
他的神情糅合了希冀与绝望。
这太沉重。
宁飞最终摇了摇头,嗓音低哑:“我再也……再也不会随便弄伤你了。”
32
“没关系。”成扬说,“小伤。”
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宁飞放在自己身边的手腕。哨兵的恢复能力是他的五倍,血已经止住,伤口微微发热,皮下的组织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宁飞稍稍动了一下,似乎刚发现似的。
“痛吗?”成扬问。
宁飞轻轻摇头。
他的胳臂上也布满了斑驳的旧伤,大大小小的瘢痕摸上去像砂纸一样粗糙。成扬默不作声地继续向上,握住宁飞的肩膀。左肩上应该是有一个枪伤的。方文浩遇刺那天,他对宁飞开了一枪,子弹透体而过。
宁飞肩头的肌肉稍微收紧,又放松下来,顺服地任成扬动作。他出了很多汗,上衣被浸湿成近乎半透明的白色。成扬隔着布料,找到一片圆形的浅色的肉芽组织。刚脱痂,表皮看起来柔软而脆碎,仿佛只要稍微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戳破。
“这里痛吗?”他问。
宁飞摇头:“这没什么。”
成扬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家伙——被爱慕的人开了一枪,还觉得没什么。
可是萦绕在鼻尖的硝烟味告诉他,宁飞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哨兵还在时不时地抽噎,肩背偶尔起伏。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抚摸宁飞的背脊,从上往下地顺气。
过了一会儿,宁飞低声解释:“你……你比其他所有人都好。”
他趴在成扬身上,像是在汲取温暖。成扬蜻蜓点水般碰着手臂上的旧伤,又忍不住地想起宁飞胸口的刀疤,长而深,划过乳晕。他闭了闭眼,继续追问道:“这都是在公会里留下来的?”
“有些是。”宁飞的声音很轻,还有一丝不稳。
“他们对你用禁制环?”
不。
……禁制环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起年少时的经历。身体上的惩罚,精神上的诱迫——然后被强行打开一个通道,入侵到意识深处。他的向导导师年纪大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和他产生意识链接。“真可怜。”李政青说,“你的母亲一点也不爱你。”李政青挖出一切痛苦的记忆来嘲笑他,讥讽他, 最后虚情假意地安慰他,有老师在。
只要跟老师说话就够了。
李政青给他戴上禁制环,告诉他,只要不乱想,就不会受到惩罚。他害怕惩罚,更害怕会惹李政青不高兴。所以最后被一点一点地从外界剥离出来,禁锢在他的导师的意识里。“这都是为了你好。”李政青说,眼神像在看着一条听话的狗。
等到第六年,他突然发现自己几乎成了只受李政青控制的傀儡。
不能这样下去,宁飞想,绝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他得逃。
宁飞大脑嗡嗡作响,几乎不能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胡乱的支离破碎的片段从嗓子里流出,他脊背微微颤抖,脱力一般靠着成扬。他想,如果成扬不高兴,那就起来。但对方没表示反对。有双手触摸他的面颊,从颈侧滑向后脑,覆在腺体的位置上。那让他觉得暖洋洋的,而且安全。
“没事的,”成扬说,“都过去了。”
“……我刚才看到他了。”
成扬想起宁飞的档案,还有谢彤告诉他的李政青离开公会的原因。
“是李政青?”他问。
“是。”
他相信宁飞,这种激烈的反应做不得假。
成扬皱起眉,心不在焉地继续在后颈抚弄。宁飞闭上眼,急促的呼吸终于逐渐归为平静。他的嗓子又干又疼,但脑海里的胀痛却奇妙地得到了缓解,仿佛一直背负的沉重得到分担。因为当他回忆的时候,成扬在温柔地聆听,陪在他身边。
向导的语气有些懊恼:“我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或者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么一个人。
“可是你对我笑。”宁飞的声音微弱而颤抖,“这就够了。”
成扬只能沉默。
他对所有人笑,绝不只是宁飞。在记不清脸的时候,笑是不引起尴尬的最好方法。
“成扬。”宁飞轻声呼唤。
“我不会让以前的事情再次发生。”成扬承诺,“李政青现在是军方要员,不能随便动手,但我可以先把事情告诉谢彤。他这么严重的违规行为,凭谢彤的性格,必然会追究到底。”
宁飞“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先离开公会,在外头自己行动。”
“好。”宁飞说。
他全听成扬的。
成扬轻捏了一下他的后颈,然后把手放到太阳穴上:“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伴随着这句话,他探进去,极其轻柔与耐心。
和李政青不一样,没有半点疼痛。这是成扬第三次与他精神连接,但依然美好得让他战栗,像在午后温暖的海洋里徜徉。
宁飞已经过了自欺欺人的年龄,不用再幻想着母亲爱自己,或者李政青也喜欢自己,才能安心生活下去。但是在这个瞬间,他不由得深切地渴望起来。如果成扬能爱他,如果成扬真的爱着一个叫宁飞的、除了沾血的钱和满身的伤以外一无所有的人……
眼泪早就停住了,可他还是难过得不得了。
“要是你能看到我的精神图景就好了。”他突然说,声音显得很安静。
成扬闭着眼,用大部分心神去感知:“可是有个堡垒把我挡在外头。”
“是探针。”
“你考虑过把它取出来吗?”成扬问,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你打算从此留在公会,我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情,真的。”
宁飞屏住呼吸,小心地问:“当你的哨兵吗?”
成扬轻笑一声,当是默认:“反正我们的契合度足够。”
听上去真诱人。宁飞咬住下唇,可还是让轻微的鼻音漏出来。
诱人得他都硬了。
33
精神链接实在是一种微妙的状态。宁飞念头一动,就如拨片滑过琴弦,成扬立刻在精神线的另一端听到震动的回响。
是熟悉的、情`欲的信号。
他分神的时候,链接自然瓦解。宁飞脸色青白,带着惶然的神色坐起来,膝盖半曲,大腿微微并拢,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成扬也没有再做挽回的尝试,只好也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来消解此刻的尴尬,因为哨兵与向导的配合并不一定涉及太深入的身体接触。但他发现自己的气息也乱了。
血涌向鼠蹊,硝烟味明明已经很淡,却可以如此催情。
宁飞屏息抬起头,试探般忐忑地注视着成扬。
就……再多一次,他想,反正成扬也不是没反应。过于激烈的欲`望驱使他行动,将肘关节撑在成扬的胯边,限制对方的行动,然后解开胯下的扣子。
没有人喜欢在这种事上被强迫,所以成扬很可能会生气。可他实在,实在难以忍耐。他幻想过和成扬做`爱,在无数个不眠夜里,肢体交缠,最脆弱的地方容纳着最坚硬的地方。一次意识不清的高`潮完全不够,只会令他加倍渴求。
“宁飞!”成扬喊道。
他不管不顾地埋头,用牙齿把内裤拉下去。阴`茎已经半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弹出来。宁飞压制着成扬,用舌头舔弄铃口,沿着冠状沟刺激最敏感的地方。他不顾一切地想让成扬舒服,也确实达到了这种效果。成扬越来越硬,性`器高高竖起,紧贴着小腹的肌肉。咸涩的液体从顶端流出来,他舔掉,听到成扬吸气的声音。
青草味的信息素几乎把他整个人点燃。
成扬的手先攥成拳头,再缓缓松开,最后安放在宁飞的后脑,指头缠在发丝里。说不清是想要阻止,还是在催促继续。是契合度太高,精神共鸣带来的快感太强,宁飞的口腔温热,舌头太灵活。他能为自己的性唤起找到一万个借口,却着了魔似的无法抽身。
硝烟味里有浓烈的渴慕和悲哀,成扬被蛊惑似的凝视宁飞,移不开眼。哨兵抬起头,目光和成扬的默默对上。他的嘴还在吞吐,只能用眼神无声地乞求,仿佛在说求你,让我继续。成扬从没……从没见过一个人带着这种神情,像这样含着他的性`器。
在强烈的刺激之下,他很快被推到了边缘。
快射的时候,成扬推着宁飞的头,想拔出来。可哨兵更深地含了进去,把龟`头吞到喉咙。高`潮的降临让他昂起脖子,没忍住直接射了。阴`茎在深篌中抖动,宁飞咽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让成扬抽离。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下唇上还沾着点随性`器一同带出的精`液。
没等成扬从余韵中恢复,宁飞露出快要哭了似的表情,垂头握住自己的阴`茎。
“怎么了?”成扬微惊,轻声问,“刚才让你难受了?”
宁飞用力摇头,咬着牙开始撸动,手上的动作几乎是凶狠的。成扬微微喘着气,伸手想抹掉他嘴唇上的白浊。他很快地反应过来,把那滴体液舔掉。先是用舌尖的味蕾蹭过指腹,然后更软的嘴唇贴上来轻吻。
成扬的拇指也被张嘴含住,指尖被唇舌吮`吸控制着,像抽`插一样的频率进出。宁飞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握成拳头箍着性`器的底端,拇指在龟`头上打转。精神共鸣将他身上的快感折射回来,成扬呼吸逐渐粗重,觉得自己几乎又要硬了。
宁飞的舌头确实相当灵活。
不管是阴`茎还是手指,都照顾得很好,完全没磕到过牙齿。可偏偏索吻的时候凶猛而笨拙,仿佛一旦涉及自己,就不知该如何对待。
“再……再等一会儿,”宁飞说,半闭着眼,“我就快了。”
成扬能感觉到。
硝烟味里的快感铺天盖地,却不意味着满足。宁飞想要的,是更亲密更深入的接触。可他只能在这里手`淫,亲着成扬的拇指,别的什么也不敢做,还怕被成扬拒绝。
算了,成扬迷迷糊糊地想,又不是没发生过。
他左手继续留在宁飞的嘴边,右手和宁飞一起抚弄性`器。比起身上其他地方的旧伤,那大概是一片最光滑的皮肤。被碰到的时候,宁飞睁大眼,浑身抖动一下。然后又不敌欲`火,低喘一声,闭眼加大摩擦的频率。
成扬先是贴着宁飞的手一起动,后来干脆取而代之,更快速地刺激,从根部撸到冠状沟再到铃口。宁飞挺腰将自己往手里送,冒出舒服的鼻音。成扬指尖收紧,他极快地撞了几下,腹肌一阵战栗,射在手掌中。
因为精神共鸣,成扬忍不住地低哼一声,似乎体验到微弱的电流通往腹沟股。
宁飞终于放开他的拇指,转而捧起右手,从指缝舔到掌心,一点不落地用舌头卷掉体液。成扬喘定,用空余的手梳理他凌乱的头发,轻声说:“你不必……”
他的话被宁飞打断:“别人会发现。”
哨兵声音低哑,被他摸头的时候显得温驯而忧郁。成扬叹了一口气,等对方执拗地清理完,再重新把衣服裤子穿好。
“没事了。”他说,听起来像一种逃避,“我们出去吧。有我在,别担心李政青。”
宁飞声音很轻:“嗯。”
他们拉开门,却看不到一个人。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连原本挤满观众的训练场也是空的。成扬犹疑地走出去,只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一张字条——[/hide]
34
“去报告厅。”
纸上只有四个字,想必是事发突然。别人也来不及通知他们,又不便贸然进暗室,只好匆匆留张字条。
黑猫从墙边绕出来,脚步先是轻慢的,然后加快速度跑过来,冲着成扬细细地叫。比起之前怕得蔫搭搭的状态,它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先用前腿扒拉成扬的裤子,无果,又卷着尾巴蹭着成扬小腿撒娇。
成扬将纸条递给宁飞过目,蹲下`身,安抚地拍拍它的头。
“你要去?”宁飞问。
“必须去。”他叹着气,“走吧。”
精神体不舍地舔了舔他的掌心,退后两步趴在地上,枕着前肢看着他。成扬站起来,领着宁飞往前走。哨兵什么也没有说,方才的硝烟味悄无声息地散去,他的思绪又变回隐晦而难以探知的状态。
是探针的功劳,可成扬觉得,那玩意儿更像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
“等下李政青也会在吗?”宁飞开口问他。
“很可能。”成扬说,“没关系,你如果不想去,可以先回房间等我。”
宁飞没有吱声,脚步一直跟随在身后。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音量近乎耳语:“我相信你。”如果不注意听,这句话很可能会被错过。
所以成扬也当是没听见,径直推开报告厅的大门。
谢彤站在台上,屏幕上是海河市的监控系统图。厅里黑压压一片人头,看上去已经聚满了全公会的哨兵和向导。成扬扫了一眼,看到姚景行在后排以眼神示意,还和沈薇一同挪挪位置,给他们留出坐的地方。
他与宁飞一同过去坐下。
三两人对他们投以目光,就连谢彤也在台上看了一眼。坐定之后,姚景行扯来一张纸,刷刷写道:“纪永丰死了。”
成扬一惊,忙在纸上画了个问号。
“二十六分钟前。”姚景行写罢,转手调出桌前的小屏幕,点了几下打开一个视频。成扬稍微调整屏幕,让宁飞也能看到。视频画质有些模糊,看得到是街边的监控录像。早晨近午,日光明亮。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影从北走来,在摄像头下站定,仰头对着镜头摘下帽子。
姚景行写:“紫荆路35号摄像头,二十米内无信息素采集装置。”
不过一夜之间,纪永丰的脸如同苍老了十岁。他面无表情,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雕塑般呆立了几秒之后,纪永丰从袖口抽出一把小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成扬皱起眉,把进度拖回去,放大画面仔细比对。像素实在太低,几乎不能分辨出颈部被划破的肌肉与筋腱与血管气管。他努力了一会儿,只能勉强看到一点存疑之处。
自戕的动作明明只用一只手,纪永丰的左臂却呈现出不自然的用力状态。像是有人操控他,却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无意中触动了控制左臂动作的神经。成扬暗暗记下,让视频回到正常状态下播放。纪永丰继续割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打在镜头上令屏幕微晃。他垂下手,身体向后倒去,自此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姚景行写:“八分钟前,我们的人发现他的尸体。”
“纪永丰被控制了?”他问。
姚景行对他竖起大拇指,在纸上写道:“军方顾问也这么判断。警方正在进行尸检,谢彤也下令提高监控等级,调用各地摄像头与信息素记录资料,可是——”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卖关子。
成扬脾气好,没什么表示。宁飞一时没忍住,发出了轻微的气音,偏过头去。姚景行无辜地眨眨眼,收起小屏幕,示意他们注意谢彤身边的监控系统分布图。
图的背景是卫星实景,透明度减半,为的是凸显出一个个关键点。黑色三角形代表摄像头,绿色圆形代表信息素采集装置。可此时此刻,围绕着废城区的周边,它们红了一大片,是故障。而红点还在逐渐向外侵蚀,缓慢地,让监控网逐渐陷入瘫痪。
成扬写:“怎么回事?主机还是终端的问题?”
姚景行耸肩:“在等结果。”
屏幕最下方的进度条满格,一个新的视频框跳出来。谢彤轻咳一声,开口:“所有人暂停讨论,来看看最新的消息。”
视频总长不到一秒,她选了二十分之一倍速播放。一颗子弹从画面外射进来,穿透镜头,屏幕在瞬间黑了下去。
她面色凝重地补充:“技术组未在其他录像里看到任何持枪可疑人物。”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坐在前排的李政青说,“废城区建筑老旧,难以改造,很难铺设监控系统。幕后黑手便利用这一点,先清理好周边的监控器,再一步步沿着被破坏的终端向外推进。谢女士,你之前提到过,昨晚的意外里有二十个哨兵下落不明?”
“十八个。”谢彤说,“不包括纪永丰。”
“人数足够了。”李政青说,“更何况他们恐怕还有自己的人手……机动小组已经在路上,剩下的人也差不多该行动了。我先回去整理文件报告。对了,不是有人找来了一个自由佣兵帮忙吗?他人在哪儿,有没有什么私人的消息渠道?”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
李政青顺着别人的动作望过去,见了宁飞,眉梢抬起,脸色凝固在一个微妙的表情里。
35
宁飞如同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
成扬能看到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就放在座椅上,似乎在酝酿力量。但这绝对不是起冲突的时机,谢彤在,满屋子的哨兵都在。成扬将右手压在他的肩头,用力握住。
肩上的肌肉也是紧绷的。
“我会后和他商量。”成扬抢先答道。
谢彤蹙起眉,对他的言行有些不满。但李政青却接受了,仿佛只等这句话作为台阶。“好,好。事情就交给你。”他说,脸转向谢彤,“谢女士还有什么指示?”
她呼出一口气,放下这一小段插曲,环视报告厅里的人。
“这也许是公会创立以来,所面临的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刻。你们……”她摇了摇头,打断自己的话,“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散会,准备出发。”
哨兵与向导们沉默地站起来,从后排开始退场。宁飞眨了一下眼,直挺得近乎僵硬的脊背终于恢复正常的弧度,目光却依然瞄准在李政青的咽喉。成扬轻捏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走,不要挡住后面人的路。
他提线木偶般站起来,转身向后挪去。
身后的姚景行喊:“让我先过,我得帮我的向导取下武器。”
成扬拽着宁飞让路,到了门外,才停下。他的哨兵乖顺地跟着他,让走就走,让停就停。但眼神依然是游移的,整个人站在成扬身后,指尖轻轻蜷起。
报告厅里的人逐渐散尽,谢彤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来。她扫了一眼站着的几个人,只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快点行动。
成扬苦笑,等她走后轻声呼唤:“宁飞。”
好一会儿后,终于等到宁飞的应答。
“我没事。”他低声说,“李政青还在里面是吗?再等我三分钟,很快。”
三分钟,一个哨兵和一个普通人。之前宁飞先杀方文浩再脱身,也只用了几秒的时间。
“等等!”成扬喊,“我和你一起去。”他伸手去抓宁飞手腕。被触碰的人似乎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又翻手甩开,大步走进去飞快地关门,将成扬挡在外面。
在门被砸上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宁飞在说,我有分寸。
成扬回头,朝等待姚景行取武器的沈薇苦笑。
“你的新哨兵不简单。”
成扬不知该怎么应答,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开话题:“你们等下要去哪片地方?”
“云浮区。”她说,“你们呢?谢彤或者阮老师帮你安排了吗?还是要自己行动?”
他摇摇头:“李政青说得对,等下得先问问宁飞的消息渠道。”
“如果他没有呢?”
“那我就回去宇晴出事的地方看看。”成扬说,“还有纪老师出事的现场,说不定有宁飞熟悉的味道,或者精神波残留的痕迹。”
“那你多小心。”
成扬叹息一般轻笑:“你们直接与对方交火,才更该小心。”
薰衣草的信息素里有些焦灼的意味。沈薇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昨晚做了许多梦,都是关于你的。”
“景行听到会不高兴的。”
“听我说完!”她摇摇头,眼眶微红,“是你的死。宇晴出事之前,我也做过这些梦,却没有认真。昨晚在梦里,你有几次是被宇晴杀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她;有时候是我,是景行,是谢彤,甚至公会里其他随便一个人,我们轮流向你开枪,你一遍一遍死亡;还有一次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你被缠在网上,动弹不得,最后被腐蚀被同化,和网融汇成一体……你见过宁飞的精神体吗?”
成扬明白她的潜台词。她担心宁飞就是那只蜘蛛。
“是一只猫。”他说,“别想太多,我不会出事的。”
“你也不能出事。你找来的哨兵不是简单的人,我看出来了。除了你,在这整个公会里,谁的话他也不会听。如果你真的……”她本是严肃地正色看着成扬,突然又泄了气,轻声偏头说,“你一定要平安。当时你和景行写字传纸条的时候,你没看到他看着你的眼神。”
“嗯。”成扬低声说,“我会的,你们也是。”
“我走了。”她说,“景行已经拿了武器,在楼下等我。成扬,保重。”
“保重。”
沈薇转身下楼,不多时,便出了楼道口。成扬倚在栏杆边向下眺望,姚景行已经连车也开来了,摇下车窗朝他招手。然后手型变换,定格成一个竖着拇指的加油的手势。成扬挥挥胳膊,目送他们离开公会大门。
三分钟差不多过了,他想。
36
宁飞走进去的时候,李政青没流露出半分惊讶,仿佛这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你。”李政青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依然有着点沉着的、掌控全局的意味。但毕竟年纪不轻了,昔日象征着向导信息素的柑橘香所剩无几,只有暮气沉沉的老人味萦绕在周身。
“是我。”宁飞慢吞吞答道,手伸向桌面。那儿放着一支笔。枪早已被成扬没收走,可他毕竟是一个哨兵。在这种场合下,要对李政青造成伤害,并不需要太花哨的武器。
李政青轻笑一声,上身向前倾。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学生。
“想来和我叙旧?”
笔金属外壳的触感是冰凉的,宁飞拿起来,用力捏住。“你也可以当作是叙旧。”他说。
“还是打算杀我?”李政青说,“七年前你就这样尝试过,但失败了,真遗憾。”
是很遗憾。
他那时还没那么多杀人的经验,一击得手,便慌张得不知所措,转头便逃。后来他在记忆里重现那一刻,许多次。李政青躺在血泊里,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他总会想象自己走上前,先确认死活,再补刀——划烂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然后捣碎腺体——最终抛尸荒野,让李政青一个人静静地腐烂。
“趁着还有时间,”他说,“你可以再多说几句。”
李政青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理解我的苦心。”
这语气让宁飞不由得冷笑出声。李政青颈部的皮肤皱而干瘪,薄薄一层,裹着青蓝色的血管和枯瘦的骨肉。他盯着血管的脉动,模拟出一百种划破的方法。“苦心?”他反问,“是指将我重塑成你死去的哨兵的企图吗?”
“体罚是正常的教育手段。”李政青说,“你不知道,当年你有多惹人厌烦。”
宁飞冷冷瞪着他。
李政青的声音显得轻柔而恶毒:“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怎么说都没用,只会用一种表情看着人。要我说,你妈妈的失控肯定与你脱不了关系。她要忍着你,还要管教你,最后肯定会受不了。我有耐心跟你慢慢磨,可你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宁飞攥着笔,笔头戳在手心。怒火在胸膛一簇簇燃起,他不能只是这么听着,得做些什么事来宣泄。拳头划破空气,造成一片风声。李政青猝不及防被打在胸口,闷哼着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也许是震伤了肺,他大声地痛苦呛咳起来。
“继续说啊。”宁飞低声威胁,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
李政青面色青白地缓了好一会儿,颤巍巍用右手拉开衣服,勉力抬头看了一眼。胸膛已经浮现出一片青黑,他却反而笑了,一边轻咳一边断断续续地骂:“白……白眼狼。”
哨兵上前一步,右脚碾住他的左手,狠狠施力,让骨头发出咯咯的响。
“李老师,这都是向你学的。”宁飞说,“以前我也是蠢,没掌握你的真意,只知道受罚而不会反抗。现在我懂了。你这么爱用左手控制电击开关,我得还回来。”
李政青抽着气,嘴唇微微哆嗦。他半垂着眼皮忍痛说:“说你是白眼狼,你还不信。把你带回来的向导,叫……叫成扬?”
宁飞眼瞳一缩:“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你很在乎他?”李政青笑得气息不畅,明明是躺倒在地,却得意得像个赢家,“等别人都回来了,看到我的伤,你说谢彤会是什么反应?会给成扬什么惩罚?你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会原谅你,还是嫌恶你?”
宁飞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移开脚,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李政青侧着身子将自己撑起来,虚弱而且缓慢。他仔细地检查自己的手,伸缩转动,看关节是否受伤。他的声音很低,像有什么漩涡,将人吸进去:“他也许能原谅你一次,两次,但终有一天会厌弃你。就像你的母亲,就像我。你就没法和人好好相处。”
“说……说够了吗?”
明知道是假话,但宁飞声音却不禁变得颤抖。李政青实在太老练,太擅长操控人心。随便一戳,就能找到他的软肋。
他完全不敢想象被成扬厌弃的情境。
“没人会受得了你。”李政青说,“但我能原谅你最后一次,不计较这些事情。回来,让我继续把你教成一个更好的人。”
他向宁飞伸出手。
就像回到七年前的噩梦,在肆意的羞辱与体罚之后,赏一颗撒着玻璃渣的糖。
“三分钟到了。”
突然有声音从后方传来,是成扬。他的向导走上前,绕过宁飞。握住李政青的手,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灰,最后不紧不慢地问:“李上校,还好吗?怎么突然摔到地上了?”
李政青神色恍惚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坐回座椅上。
成扬没再管他,回头向宁飞说:“时间有限,我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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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我们先到西港大桥,再去紫荆路。”成扬打着方向盘说。
西港大桥?宁飞怔了一下,又想起来,那是叶宇晴被杀的地方。根据他之前找到的资料,当时桥面上爆发了一场恶战。秃鹫折了不少人手,叶宇晴也在激战中落水身亡。
如果叶宇晴没死,他不禁想,现在坐在成扬身边的人也一定不会是自己。
“你呢?”成扬问。
“我?”
“你有什么方便告诉我的消息来源吗?”
“本来有一个。”宁飞答道,“可前几天被我杀了。”
是信天翁,为琦姐传话,强迫他去杀成扬。探针,按钮,突如其来的脑海里的剧痛。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成扬——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起。
“杀了……” 向导似乎轻微地叹了口气,“刚才如果我没及时进来,你也打算杀李政青。”
宁飞蓦地咬住下唇:“他该死!”
“他是该死。”成扬反驳道,“但不能死在现在,在公会里。如果真的出事,你让我怎么向谢彤交代?”
“你……是怪我为你惹麻烦了?”宁飞低声说,嗓音干涩,“我不会连累你。”
“我听见李政青最后几段话了。”
哨兵脸色发白,转头看向窗外。街景流逝,他睁着眼呆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那上面。他还是在凝视成扬,透过玻璃窗里模糊的倒影。
在这一刻,倒影比真人显得更容易接近。
成扬开着车,继续说,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真的。你如果一开始有杀人的打算,李政青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原本只是想揍他一顿,让他受点小伤。痛得不得了,但又不算严重。处理尸体太麻烦了,有血迹,死前还可能会失禁。如果有更多时间,我肯定能收拾好,而且不让你发现。”
“宁飞!”
“但是我忍不住。”他继续说,“你是对的,要是再晚一点进来,李政青就死了。”
成扬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够相信我。”
“我相信你。”
也许这四个字的辩解在成扬听来,是苍白而无力的。玻璃窗里的倒影动动脖子,眉宇间纠结出认真而苦恼的神色。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成扬说,“你可以把这些事情交给我,或者让我跟你一起面对。我毕竟是个向导,在这方面比较有优势。宁飞,我也希望能帮点你什么。”
宁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然后狂乱地鼓噪起来。
不是相不相信,而是要不要去依赖。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成扬的话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越深陷进去,日后就越难脱身。如果成扬将来后悔了,或者变得像李政青说的那样……
“好。”他说,决定不再去想。
成扬说,过来。于是宁飞转过脸,不用再掩耳盗铃地假装看着窗外,专心地用眼神描绘出成扬侧脸的曲线。向导停车熄火,右手从方向盘上移开,短暂地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
“别在意李政青的话。”成扬说,“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够好了。”
成扬的手很暖,体温几乎让他的面颊也燃烧起来。
“谢谢。”宁飞轻声说。
他忽然觉得后颈痒痒的,打算伸手去挠。成扬却“啊”地一声叫出来,带着惊喜与愉悦,将手从头顶上移开,抓住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成扬轻笑着摇摇头,掩饰似的收回手。“没什么,看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他打开门,跨步走出去,“西港大桥就在前面,我们下去看看吧。”
38
西港大桥算是海河市著名景点之一,横跨海峡,连通了西城区与白沙岛。这日天晴,正午时分的阳光洒落在桥上,在碧蓝色的海面投下一道直而长的阴影。成扬带领宁飞从人行道走上去,指着另一头的桥塔说:“当时,宇晴丧生在那个地方。”
“我们从白沙岛出发。”他眯着眼回忆,“岛东有个旧实验工厂,以前归殖民国管,后来被军方接手。前段时间,军方通知工会,说是在工厂里发现哨向相关的研究物,保密程度很高,危险性未知,让公会派人自取研究。后来,这个任务就落到我和宇晴的头上。”
宁飞问:“然后消息被泄露了?”
“是啊,想不到纪老师会……”成扬叹息了一声,继续前行,“宇晴开着车,我坐在副座。我们故意选了车流少的时刻,当时来到桥上,才刚日出。天蒙蒙亮着,四周全是白茫茫的水雾,就算开了车灯,也不过能看七十多米的距离。刚过塔桥,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宇晴也听到声音,让我赶紧跳车。我抱着试验品开车门刚跳下去,车就被炸了。”
“是秃鹫?”
“是他们。”向导低声说,“连迫击炮都用上了,也不知道是纪老师提供的,还是通过渠道走私来的。我们只随身带了手枪和自动步枪,宇晴打了几枪,但命中率不高。雾太浓了,她只能通过听觉判断位置。我见她吃力,便把枪拿过来,把东西给她,让她先走。”
距离对面的塔桥只剩一半距离。宁飞眯起眼,通过哨兵的良好视力,能清楚地看到铅灰色的墙上地上的子弹的擦痕,密集得令人心惊。
“她就这么走了?”宁飞皱眉,“你只是个向导!”
成扬纠正道:“对当时的任务而言,这是最佳选择。我更擅于处理这种敌人数量不少,而且全是普通人的场面。我能控制他们,而不必杀太多人,何况宇晴完全看不清……”他低下头,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她算是被我的决定害死的。”
宁飞想安慰他,又想说,只要他没出事就好。但拙于言辞,最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那头明明是最凶险的,为什么她会出事?”
“我不知道。”成扬怔怔苦笑了一声。
已经到了塔桥,成扬停住脚步,在扶栏边俯身向下望。海潮在桥墩上拍击出雪一般的浮沫。成扬开口说,声音显得空落落的:“她便是在这里落水的。当时局面很乱,我要控制许多人。枪声一直在响,我只能尽力。后来声音终于没那么密集了,我回头一看,宇晴的小腹中了七枪。”
“在那种情况下,”宁飞低声说,“哨兵有速度有身手,可能会中一两枪,或者再多一点,分布在非要害地位。绝不大可能……七枪全在小腹。”
“是啊。”成扬说,“所以他们当时怀疑我。”
“有别的狙击手在附近吗?”
成扬看着海面摇头:“如果在附近的话,一定会被我感知到。除非有哨兵超远距离狙击……但还是那个道理,超远距离的情况下,宇晴不可能躲不开。”
“你觉得她是被向导控制了?”宁飞说。
“不止是我,公会也是这样的结论。”成扬说,“可我当时并没感知到其他向导的存在。”
宁飞问:“你打算怎么让我帮你?”
“气味。”成扬说, “能帮我看看吗?有没有不寻常的,或者你在其他地方闻到过的味道?”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宁飞,依然凝视着海面,仿佛是想找到另一个落水的叶宇晴。
宁飞轻声催促:“好,我得在桥面上转转。”
成扬抬起头,朝他自嘲似的笑了:“抱歉,我失态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回到这个地方,还是难以释怀。宇晴对我太重要。”
“我理解,你们都快结婚了。”宁飞说着,手插在裤袋里,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去。他一点也不想听自己的向导是多怀念另一个哨兵,但他又见不得成扬那么压抑着难过的样子。
“不只是因为结婚。”成扬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似乎整个人都已沉浸在深深的回忆里,“自从五岁觉醒以来,我的人生就和她的缠在一起。一同学习,一同行动,一同完成任务。她的死,对我而言,比截肢还疼。”
这还是成扬第一次向他坦白对宇晴的感情,前几回触及这个话题,要不不欢而散,要不顾左右而言他。宁飞想做点什么,比如将成扬紧紧抱住,告诉他自已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让他别再沉浸在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里。
但成扬并不需要这个拥抱,反倒是他自己更需要成扬。
“别为我担心。”向导说,声音很低,“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我明白,很多事情得向前看,还有接下来的几十年要好好活。我找到一个新的哨兵,精神体也会慢慢恢复起来——等过一段时间,它们恢复得更好看一点,我就介绍你们认识。它们一定会喜欢你,还有你的黑猫。”
精神体从桥塔上探出脑袋,“喵~”地叫了一声,尾巴晃悠悠向下垂成一个弯钩。
宁飞抿了抿嘴,唤道:“成扬。”
“嗯。”成扬问,“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不知不觉地,他们已经绕着桥走了大半个来回。今天车流稀少,大半天也不见一辆过去。太阳明晃晃的,宁飞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别过脸,皱起鼻子。
“闻到洋甘菊的气息,很新鲜,应该是今天之内留下的——”他蓦地瞪大眼,咬住下唇,半天说不出话。
成扬不解地扭头,朝着那个方向眺望。可他毕竟只有普通人的视力,只能捕捉到远远一点移动的白,小得看不清。也探知不到精神波动,仿佛来的不是一个活人。
肩头一重,是黑猫跳到身上,蓬发的毛发蹭得他皮肤发痒。宁飞的精神体紧紧攀附着他,可他无暇顾及。洋甘菊,他满心满脑都是这三个字——那是宇晴信息素的味道。
“我看到一个人。”几秒之后,宁飞又开口说,语调有难以察觉的轻微的颤抖,“你刚刚说的……如果叶宇晴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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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沿着岸边的公路,那个白点越来越近。
宁飞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还有她行走时摇曳的白色裙摆上的褶皱。她来得很快,但这种速度对于哨兵而言,却又是不急不慢的。
他真切地希望自己看错了,但那确实是叶宇晴。
阳光炙热,他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洋甘菊的甜香愈发浓郁,伴随着海浪的腥咸。杂糅的气味铺天盖地涌来,几乎把成扬身上的青草味覆盖得一干二净。
成扬久久没有回答。
黑猫缩成一团,四肢用力扒着成扬的衣服。而成扬只是呆呆站在桥边,望着叶宇晴。
“真的是她。”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说道。
空气像凝滞一般安静,只剩浪潮拍击桥墩的破碎水声。
叶宇晴在路边停住,距离恰到好处。他们配合了二十多年,早已摸索出最高效的配合方式。一个简单的动作,什么也不用多说,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宇晴向他打手势,招呼他过来。
成扬走过去,没有任何犹豫。
时间仿佛倒流了许多年。他,宇晴,执行常规任务。没有白茫茫的浓雾,没有四野的枪声,没有伤没有血,没有生死别离。
他的眼眶有点发热。
“成扬。”有个声音在身后喊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一般回头。宁飞正对着他,一双瞳仁黑黢黢的,隐隐流泻出不安的情绪。成扬看着他的神情,却又忍不住侧头确认一番桥下的人影。宇晴还在,这不是梦。
“我得过去。”他说着,躬身将肩头的黑猫放下来。
精神体“咪呜”地叫,扯着裤腿不愿放手。宁飞却皱起眉毛,垂下头,凶恶地发出低音威胁它退下。猫全身毛都炸开了,尾巴夹着,一步步缓慢地倒退回桥中间。宁飞没再理它,对成扬说:“走吧。”
自人行道的旋梯下桥,离叶宇晴越来越近。她站在道边,白裙子映着细叶榕的绿荫。成扬大步走上前,与她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你……还活着。”
叶宇晴说:“你也是。”她稍稍踮起脚,将下巴放在成扬肩上,悄无声息地对宁飞做口型——
“琦姐找你。”
她的嗓音也与之前相差无几,清脆而利落。成扬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鼓噪。他放开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有许多问题要问,却激动得组织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宁飞极快地上前一步,从他腰间抽出枪,瞄准叶宇晴:“滚开。”
“宁飞!”成扬失声喊道,握住宁飞。可他的手腕坚硬地像一块石头,没法扳动半分。
叶宇晴挑眉问:“怎么回事?”
“她和琦姐有联系。”宁飞沉声说。
叶宇晴冷笑一声,看着两人:“琦姐是谁?”
成扬了解她的脾气,宇晴绝不是一个能容忍被枪指着要害的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身挤入枪口前,对宁飞说:“先把枪给我,有话好好说。”
宁飞咬着下唇犹豫了一阵,胳臂终于是放下了,却依然将武器握在掌心。解决了其中一位,向导再转回身,对叶宇晴解释:“现在公会乱套了——昨晚的爆炸声,你听到了吗?十八个哨兵下落不明,纪老师先叛逃,随后自杀身亡。那位琦姐恐怕便是始作俑者。”
叶宇晴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成扬低声说:“你一直没回公会,我们都以为你已经……”
“有人救了我。”
“为什么不回来呢?”成扬问,心里乱糟糟的,“当时纪老师说找到了你的遗体,公会为你举办了葬礼,他们还怀疑是我害了你。如果你能早些回来,说清真相,说不定可以避免以后的祸事。”
叶宇晴看着他的眼睛:“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你先跟我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能跟她去!”宁飞突然发声,语音急促。
叶宇晴瞟了他一眼,语调转冷:“他究竟是谁?”
成扬说:“我的一个哨兵朋友。”
“我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位‘朋友’。”她嗤的一笑,“他怀疑我,我也很怀疑他。成扬,你直说吧,你是相信我们中的哪一个人?”
40
成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断然说出“我相信你”四个字。
宇晴站在海崖边的人行道边,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裙子腰线恰好收在小腹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她和以前一样漂亮,但带着怒意和嘲讽的眼神却让成扬感到全然的陌生。他曾经的哨兵搭档会生气,会尖锐地质问敌人——但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朋友,也不可能听到了公会遇袭的消息,仍无动于衷。
她变了,成扬想,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宇晴,都有些不一样了。
“我没有怀疑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意思。”他说,温和地,踏一步上前,伸出左手,“宇晴,你可以来读读我的思维。”
叶宇晴后退一步。
她扬起脸,狐疑地瞪着成扬:“同时顺便让你入侵我的大脑,是吗?”
成扬摇头:“你忘了吗?我承诺过的,除非你同意,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她环抱着双臂,咬着下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上前一步,也抬起左手。她中指上有个白银戒指,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成扬的目光被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回忆自己之前是否见过它。
宁飞在他背后低声喊:“成扬,你不能信她。我认得那枚戒指。”
迟了,他们的手相互触碰。戒指磕到指尖,成扬微微一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忽然弹出来,刺了他一下。
宇晴嘴角弯起,固定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股拉力将他扯进去,带入巨大的精神漩涡里。柏油道细叶榕碧海蓝天全都挤作一团缩成渺小的点,无数痛苦怨恨不甘的嘈杂的思绪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飓风如海啸。成扬咬住舌头,穿过漩涡中心,将自己的精神力牢牢扎根在地底,才不至于被卷走。
宇晴放开他。
成扬心如擂鼓,脊背微微颤抖。不过短短一秒,却彷如在熔浆里走了一遭。枪,他想,立即伸手向下,结果发现早被宁飞夺走。
“我都看到了,难怪你选了他。”宇晴说,“本打算直接骗你回去,想不到还得动手。”
精神力忽地暴涨,叶宇晴却后退着避开,取下戒指,放回口袋。
成扬直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逼问:“宇晴的精神图景不是这样的。你究竟是谁?”
随着他的话,精神波织成看不见的网,向她罩去。“宁飞!”成扬喊道。宁飞应声抬手,六发子弹朝对面的人射去。
她侧身藏入树后,躲过这一波无形的有形的攻击。枪膛已经射空,成扬将弹匣也扔过去,好让宁飞续火。
“这可是叶宇晴的身体。”她在树后说,“你新找的哨兵下手真狠。”
“你究竟是谁!”成扬说,同时做出手势,暗示宁飞两面夹击。
哨兵已经快手装填好子弹,看到成扬点头,便持枪上前开火。成扬深吸一口气,合拢双眼,专心捕捉对方的精神线。
那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对手,洋甘菊气息的精神波像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稍微碰到一点,便向两边躲开,朝成扬的后方迂回逼近。精神图景在前面敞开大门,只等四面合围,再将他拖回那可怖的场景中。成扬不敢冒进,只能将自己的力量扩散得更开,徐徐图之。
“你问问宁飞。”她清晰地说,声音盖过消音后的枪响,“这枚戒指代表了什么?”
另一头的战况似乎并非如此顺利,宁飞发出吃痛的闷哼。过了几秒,才答道:“琦姐。”
成扬皱起眉,更小心地靠近那片精神领地。宁飞等不了他的迂回,他必须改变策略。
“什么意思?”他问,企图让敌人说更多话,分散注意力。洋甘菊的精神波依然一触即缩,他别无良策,稍微犹豫片刻,只能用屏障保护好核心,全副精神力拧成长针从图景上刺进去,扎入一滩乌黑的浑水里。
“我是管琦,别人都叫我琦姐。”
这句话在图景里震荡出一圈圈波纹。
他闭着眼,却看到了无数个骷髅。神经元延伸出数不尽的轴突与树突,像长长短短的苍白的触手。骷髅被缠绕着悬挂着,随着声波而晃动。这景观如同风拂过风铃,白骨的脚尖与脚尖碰撞出啷当回音。
骷髅林的中央,脑细胞相互交织纠缠,形成大脑的形状。它躺在浅浅一滩水里。透过万千枯骨,有一个女声传来:“过来,成扬。”
成扬悚然睁开双眼。
还是白沙岛的景象,他在这一瞬重回人间。战斗已经分出结果。枪握在管琦手上,枪口对准宁飞。他的哨兵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点小惩罚。”管琦说,“我得提醒一下他,探针是怎么来的。”
“那……”成扬问,声音干哑,“宇晴呢?”
她偏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头:“脑死亡,身体归我了,回收利用。”
宇晴果然还是不在了。
仿佛有冰水漫入胸腔,成扬突然冷静下来——甚至有些冷静得过分了。他点头,最后问道:“你要杀我?”
“原本准备杀了。”她说,“但现在觉得有点浪费。还是之前那句话,你跟我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成扬没说话。宁飞还在枪口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其他选择。
“真麻烦。”管琦小声自语着,将宁飞踢到成扬脚下,转身将手枪对着成扬,“你带着他,走在前面,我为你指路。”
宁飞明明已经意识不清了,却仍死死咬着下唇,颤抖着忍痛。成扬弯腰把他抱起来,一只手托在后脑。顺着他的动作,宁飞自然而然地侧过来,脸贴在怀里。他身上全是汗。成扬想,是不是应该为他做个伤害转移。
管琦突然发声:“我警告你,最好别有任何小动作。”
“没有。”成扬说。
一只萤火虫悄无声息地从口袋里飞出来,沿着成扬指尖绕了半圈。成扬懂了它的意图,眨眨眼,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它扑腾着翅膀,开始亲昵地蹭宁飞没有血色的脸颊。
==
???????←猜对的朋友们请自取
_(:з」∠)_ 攻亲手虐家喵不符合我的萌点,真是愧对大家的希望了…… (说起来,之前写小蓝字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养猫要绝育……)
41
他们沿海而行。
街边一幢连一幢,全是低矮的欧式建筑。森白的外墙染了年月留下的黄斑,又被爬山虎苍翠的枝叶掩住。摄像头通常安置在窗沿下方,却全被破坏了。四周空无一人,只剩海风穿透绿叶的轻微的沙沙声。
“前面右转。”管琦说。
成扬沉默地听从她的指示,拐入一条细窄的街。两边的墙只比肩膀宽一点点,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一下抱着宁飞的姿势。
“别磨蹭。”管琦说,“就快到了。”
他被指引着向前,在一扇破旧的小木门前停下。“是这里吗?”他问。
“开门。”
门朝外开,里面是一段漆黑的向下的楼道,看不见底。潮湿的空气与淡淡的腐烂的气息一同扑面而来。萤火虫扇动了一下翅膀,蛰伏在衣袖间。成扬扶着墙,小心翼翼向下走:“为什么要我们来这里?”
管琦说:“我想见见你的精神体。那天早晨你在桥头,逼退了秃鹫近百人手,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当时你……”他问,“不,当时宇晴还不是你。你也在场?”
“我不仅在,而且离你们很近。”管琦笑着,轻柔而缓慢地补充了一句,“是我杀了叶宇晴。”
萤火虫在他的袖口冲撞。
“是你。”成扬将一瞬间激烈起来的心跳压抑下去,深呼吸,让腐朽的气味在肺叶间循环,“你怎么办到的?”
“现在还不是解答的时候。”
向下的楼梯见底,四周没有光,他睁着眼,却找不到路。成扬站定,低声说:“别用宇晴的身体。我与她的契合度不够,你见不到我的精神体。”
“左转六十度。”管琦冷冰冰说道,“多了,再转回去一点。没错,就是这个方向,继续走。我喜欢用她的身体,年轻漂亮,还是个哨兵。”
“你不能这样做。”
“那我该用谁的身体呢?”管琦问,“被我拐来的那群小哨兵的?纪永丰的?宁飞的?”
“你自己的。”
管琦不理他的话头,自顾自轻飘飘地说:“宁飞应该不错,听说他与你的契合度相当高。要是通过他的眼睛,我一定能看到你的精神体。”
“你用不了。”
“哦?”
“宁飞也是哨兵。”成扬指出,“他的实力不逊于宇晴。如果你能用他的身体,一早便据为己有了吧。”
管琦说:“站住。”
成扬停下脚步。
黑暗之中,管琦按下一个开关。啪的一下,而后有重物缓缓升起。等一切动响落定,她指挥道:“好了,走吧。”
成扬迈开步子,边走,边继续说:“我猜,你只能用宇晴的身体。因为她是脑死亡——”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扎了一下,“——而其他一切生命体征都在。”
“你很聪明。”管琦说,“但你还是想错了。不论是脑死亡的叶宇晴,还是脑袋里安了探针的那群小哨兵,他们的身体我都能用,只要我高兴。宁飞确实是个例外,但这无所谓。我按一个按钮,就能让他痛得受不了。”
成扬沉默片刻,突然说:“我明白了,宁飞的探针植入得最早。”
“不错,初期半成品。无可避免的缺陷和误差。”
“那你打算怎么获取我的精神体?”成扬问,“为我进行手术,植入最新的探针吗?”
管琦在他身后笑了。
腐烂的气味越发浓重,路似乎已经快到尽头。萤火虫似乎有些按耐不住,想要飞出去。成扬握住袖口,在心里对它说,冷静,再等等。
他低声问:“我只是想不通,你都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已经见过我的真面目。”
“哦?”他问。
管琦轻声下令:“停。”随后是一连串细碎的声音,手枪保险栓拉下,钥匙叮呤入锁,锈蚀的金属门轴吱呀地动。她慢悠悠补充道:“提醒你一下,枪还在我这。带着你的新哨兵,一起进去。”
“这是哪儿?”
“术前VIP病房。”她最后说,将门哐当一声关上,反锁。人随脚步声一同远去。
没有灯,也没有窗户。成扬先找到一片地,将宁飞放下,再跌跌撞撞摸索四周的环境。除一扇铁门以外,四周全是墙。墙上斑斑驳驳全是划痕,不具有特殊意义,估计是先前的囚徒用来发泄心中的绝望与恐惧的——在漆黑的环境下,分不清白天黑夜,久而久之,对时间流逝也失去了概念。
他踢到一个尿壶,空的,找不着床。宁飞仍未醒来,呼吸依然粗重得发着抖。成扬叹了口气,将他拖到门边空气较为流通的地方。管琦应该已经走到听不见他们动静的地方。一个毛茸茸的头蹭到成扬怀里,湿漉漉的长着倒刺的舌头舔舐他的手背。
“别担心。”成扬轻声安慰,“我会把你们都带出去。”
萤火虫的尾部没有光,他只能凭着感应知道自己精神体的位置。它绕着黑猫的脑袋飞了半圈,在成扬的手背短暂停滞了片刻,穿过门的缝隙飞进一片寂静的黑暗里。
向导叹了口气,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他低下头,与宁飞的前额触碰在一起,合拢双眼,融入宁飞的意识表层。
42
笼子小而闭塞,挤得宁飞蜷缩成一团,难受得不得了。栅栏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尖利的刺,扎进身上大脑里,淋漓的鲜血伴着割裂的剧痛。
有人将他从笼子里放出来。
顺着一条闪着绿光的小路,他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洒落在全身,暖洋洋的,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上眼想抖一抖毛,再打个滚。脚下是柔软的泥土和青草,踩上去,便形成一个梅花形的小脚印。
不能随便踩,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不是你的地方。
可他实在太喜欢、太喜欢这里了,想永远地留下,就当一只猫也好。风从身后吹来,万千草叶窸窣作响,草尖轻蹭着身上的毛。他僵硬地凝固着,闻着周围的气息,不敢动。
“放松。”成扬说,“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你的探针还不太稳定,要等一段时间才行。”
他半信半疑,探着脑袋看了一圈,却找不到说话的人。整个世界在规律地响动,平缓而有力,如同心跳的节奏。他撑不了太久,便放松下来,压低身体伏在草丛间,喉咙里漏出咕噜咕噜的舒服的声音。
“这是你的精神图景吗?”他低声问。
“是的。”
他无意识地侧脸趴下:“比我的好看多了。”
“这没什么可比性。”成扬温柔地安慰道,“每个人的精神图景都是独一无二的。嘘,睡吧,好了我叫你。”
那是一个安稳而美妙的梦。
醒来之前,他又回到了小笼子里,被一层又一层的堡垒与高墙锁住。但心跳的韵律仿佛还在胸腔回荡与共鸣。宁飞睁开眼,看到囚室,还有坐在另一头的成扬。
“感觉如何?”成扬问。
他不能说很好。腺体里还有残留的微末的疼痛,肚子也饿,战斗力大约只有原先的七八成。但成扬把他照顾得相当不错,如果全靠自己,他得花更长的时间恢复。
“没事了。”他说。
成扬指了指铁门的方向:“刚才似乎有人来送吃的。可是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怕弄洒了。你能帮忙取一下吗?”
“好。”
门下方有个往内推的活动的小板子,想必是通过这里来送饭的。地上摆着两个盘子,装着汤,还有一条干硬的面包棍。宁飞将东西转移到成扬身边,也一同坐下,握着成扬的手腕告诉他食物在什么位置。
在这种无光的环境下,向导就像个盲人。
宁飞想起偶然几次短暂的失去视觉的经历,彻底的茫然和失措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探针将他的感知导回正常区间。
“谢谢。”但成扬答道,声音和手一样平稳。他摸索到面包的中段,撕成两半,将比较大的那部分递给宁飞,“吃吧。”
“你先别吃。”哨兵说,撕下一小块,“让我试试,琦姐可能会下毒。”
哨兵试毒一向是传统,他们味觉更为灵敏,能觉察到食物中异样的成分;代谢与抵抗力都比常人要强,受到的毒素危害也更轻一些。成扬来不及阻止,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食物,低声说:“我让精神体出去探路,摸清楚这片地下通道的结构,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把消息传回公会。”
面包口感干且硬。他端起餐盘,舔了一小口汤。没有特殊的味道,但还需要等十分钟,才能确认东西确实是安全可食的。宁飞说:“等会儿我可以先去看看能不能将门锁掰开。”
“先别打草惊蛇。”成扬说,“管琦能使用哨兵的身体,一定测试过这些门的受力。你一个人恐怕很难做到,等我的精神体回来了,可以试试控制其他人,与你一同施力。”
“好。”宁飞说,顿了顿,又问,“那,叶宇晴……?”
“她回不来了。”
向导的表情埋在阴影里。宁飞侧头看过去,小心翼翼将指尖放在他的手边,轻声说:“我很抱歉。”
成扬浑然不觉,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在膝盖间埋了一会儿头,又仰起来,怔怔朝着宁飞的方向。他终于流露出一些埋藏在心里的情绪,却是压抑而自制的。宁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成扬终于缓慢地摇头,自言自语一般说:“你的探针,公会的爆炸,宇晴的死——管琦会付出代价的。”
“嗯。”他应道,“食物没毒,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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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管琦并没有刻意虐待自己的囚徒。她安排了人手送饭,三餐齐全。虽然营养价值不高,但好歹能填饱肚子。剩下留给宁飞和成扬的,便只有等待——等待管琦的判决,或者精神体送来好消息。
这是一个漫长的无聊的过程。
宁飞本已经习惯了等待。他能在一个地方潜伏很久,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到子弹将目标贯穿;也能栖身于更糟糕的环境里,不吃不喝,逃避追捕他的人。可那时他的身边没有成扬——他的向导。许多他自己可以接受的事情,放在成扬身上,便变得难以容忍了。
“要是我没有输给琦姐就好了。”他突然说。
“这不怪你。”成扬说,“我的精神力也拼不过她。她太具有侵略性,而且操作技巧也相当熟练,不像是个普通人。她本身是向导吗?”
“我不知道。”宁飞摇头,“虽然一开始是她在街上捡到我,但后来手术、受训的过程中,她很少出现,我也无从分辨。我只记得一些衣服与器械的标识,她应该和军队脱不了关系。”
成扬想了想,说:“应该是这样。这片地下通道和囚牢明显是殖民时期凿出来的,很有旧式风格。四十年前军方全面接手,管琦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将我们塞进来,而不惊动军队,没有一些关势力的话,实在不可能。”
“她为什么要将我们关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成扬说,“她对我说,是想获得我的精神体。”
宁飞霍然抬起头,咬住下唇,看向成扬。
“她还打算在我的腺体里植入一根探针。”
“不能让她这么做!”哨兵说,语气急切,“太危险了。当年在我开刀之前,医生告诉我,手术的成功率不到30%。我们得抓紧时间逃出去。”
“30%?”成扬问,“现在不可能这么低。纪永丰可是拿公会里的哨兵来做了实验,几乎没有意外丧生的记录。”
宁飞一时语塞。成扬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后脑腺体的位置:“别担心,我们能出去的。管琦很强,但她不可能没有弱点。”
成扬的指尖非常温暖。
“我会保护你。”他低着头说。
成扬用掌心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收回手,站起身。“我的精神体回来了。”
宁飞不想错过成扬的精神体,也将自己撑起来,朝着黑暗深处眺望。静谧之中,有翅膀扇动空气的细碎的杂音。成扬食指平举,指腹朝上。一只小虫落在他的指尖,与他无声地交流。
黑猫踩着步子走到另一头,昂起头也在看。
宁飞垂下眼,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但他不能打断成扬与精神体的对话,只能继续一个人呆着,希望在结束之后,那只小虫能在他面前飞几圈。
可他又忍不住地朝另一个方向想。如果精神体为了躲他而飞得远远的呢?如果……如果成扬的潜意识深处,一点也不希望他的接近呢?
“做得不错。”成扬夸道,转头通知宁飞,“我已经大概掌握了逃脱路线,马上就能通过精神图景将走法描绘给你。下次晚餐时间,我先用精神体控制送餐的人。等到了深夜,再操控他回来,和你一起动手破坏铁门。”
“好。”宁飞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控制琦姐的人,会引起她的注意吗?”
“有我的精神体在。但破门的时候,必然会引起一小段风波,我会尽力控制打头的几个人,令他们自相残杀,你为我带路就好。”
“没问题。”
成扬侧对着他站着,突然轻声安慰:“不必那么紧张。我们还有七八个小时来进一步细化完善。你要是没把握的话,再休息一会儿也来得及。”
“我……”他的声调有些不稳,“我能看看你的精神体吗?”
“啊,”成扬说,“抱歉,是我疏忽了。”他合拢五指,将那只小虫困在掌心,再寻找宁飞。哨兵将右手伸过去。成扬松开,把小虫放在他的手掌之上。
“我的精神体是碎片化的。”他轻声解释,“本来有一大群,可惜上次任务的时候损耗过大,恢复了很久,才只出现这么一只。原打算等它们多一点再向你介绍,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精神体很轻,与皮肤接触的时候,似乎激起了一阵令人颤栗的微小的电流。
它动了动,身体的尾部突然亮起绿光。
是一只萤火虫。
成扬发出声音,像惊讶,又像是叹息。
“宇晴从没见过……”他说。
宁飞的心随着他的语气一起沉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成扬低声说,看着那团绿光,“宇晴生前对我的萤火虫总是很好奇,我告诉她,没什么可好奇的,它们虽然多,却从来没亮过。”
绿光躺在他的手心。
“没亮过?”宁飞问。
“是啊。”成扬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然后我们去查书。书上写着,萤火虫发光,是为了求偶。宇晴说,这一定是因为……我还没碰到能点亮我的精神体的人。”
宁飞屏住呼吸。
声音应该会颤抖,所以他不敢说话。可是他紧张得指尖也战栗起来,让发着光的萤火虫在黑暗里微微闪烁。手里的精神体没有半点重量,这不像是真的。
“我应该早点意识到的……”成扬的音色像绿光一样柔和,“在我失去宇晴之后,你来了,而且一直都在。这种说法可能对你不太公平,但你不是替代品。你和宇晴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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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些萤科幼虫也会发光示警……唔但毕竟是耽美文,请把成先生的萤火虫脑补为只为求偶而发光的那种。
下次肉是B(如果大家还记得什么是A什么是B的话)。
44
宁飞想起自己少时刚从渔村走出来,第一次见到海河市的夜景的情形。成片的摩天高楼矗立在江畔,一盏盏街灯绵延到地平线的另一端。就像有人将群星攫取下来,流沙一般洒在这个城市上。他站在公会的广场前,只是渺小的一个点。这令他觉得陌生,而且惶然。
管琦的囚牢比海河市的夜晚要黑得多,却有唯一一抹他而亮的光。
宁飞小心地将萤火虫捧在手心。
成扬把手覆在他的上面,绿色从指缝间透出来。“你……在想什么?”成扬问。
向导的心跳声与往常不同,要更快,更有力一些。如鼓点,闷闷地在他心里引起回响。
“如果是做梦,”他终于开口,同样控制不住心跳的频率与语调的平稳,“我想停在这一刻,永远都不醒来。”
“这不是梦。”成扬说。
宁飞甚至不敢眨眼。
成扬的眼眸显深棕色,里头映着两个张着嘴的傻兮兮的难以置信的他。
“啊。”他说,声音又干又哑。
“宁飞,我是认真的。”
宁飞垂下头,紧紧握着成扬的手,眼眶微微发热。成扬动了动,却没有抽出来,拇指顺着他的手背轻柔地摩挲。这动作让他的心也融化成一滩糖水。“不,不用说了。”他用生了锈的嗓子发出破碎的声音,“已经够了。”
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涌上鼻腔,他用力咬住下唇,没有哭。
“宁飞。”成扬叹息着喊了一声。
他的哨兵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孤独的不惹人爱的的小动物,流浪了许久,不敢相信自己终于能有一个安稳的归宿。
成扬想,以后我得好好照顾他。
比以前更浓烈的怜惜在他的胸膛里膨胀。手被抓得太紧了,他只好微微前倾,把吻印在宁飞的睫毛上。宁飞胸膛起伏了一下,终于将双眼颤抖着闭上。
“你会后悔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往下移动,最后贴在宁飞的嘴唇边,“这次是我主动的,我不会后悔。”
宁飞不顾一切地回吻,与他的唇舌纠缠。他的口腔里有淡淡的硝烟味,尝起来有一丝苦涩。成扬只能极尽温柔地对他,含着舌尖抚慰。
分开的时候,宁飞眼眸有些迷离,终于怔怔放开他的手。
“先忙正事。”向导轻声哄道。
他带着宁飞回到精神图景里,阳光和绿草让两个人的脸色都亮了许多。为了方便商量,他将宁飞固定在人的形态。可对方的神态并没有太大区别,依然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于是成扬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领他坐在草间,开辟出一片用来交谈的空地。
光影随他的心意变幻,在半空投射出半透明的地道立体结构模型。成扬用手一指,染红一小片区域,朝宁飞解释:“这是我们现在的地方。”
囚牢本身有一道门,经过一个走道,还有另一扇铁门,由机关控制。再向外几十米,便是一个岔口。“这里是我们进来的地方。”成扬低声说,“那时你昏迷不醒,我也看不见路,全凭管琦带着走。这回我的精神体终于探查清楚了,岔路口也有个机关门,分别控制了通往地表和底层的路,结构有点像电路图里的单刀双掷开关。”
“我能理解。”宁飞说。
成扬点了点头,继续指点着说道:“为了以防万一,过了囚牢外的第二扇门之后,我会放弃对送餐人的控制,转为操控随便一个哨兵,全速跑到监控室为我们打开通道。你速度比我快,就先到门边守着,等我过去。”
“好。”
跟着他们的布局,红色高亮区域也随之变动,最后停留在近地表的地方。“这里,”成扬说,“是最后一个关口。只要我们能击败敌人,开门出去,应该就没什么了。我们上回输的时候,管琦寄生的宇晴已经……脑死亡,不会有任何反抗思维。而这次不一样,附近的人越多,意味着管琦要操控的人越多,出现破绽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我们还是很有成功的希望的。宁飞,你还有疑问吗?”
宁飞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指着模型下方的模糊区域问:“这是?”
“管琦的核心区域。我的精神体不敢进去,怕被发现。”
“还有一个问题。”宁飞说,语气里有些迟疑与泄气,“琦姐能对我腺体里的探针动手脚。虽然我不一定能坚持太久,但……但一定会保护你出去。”
“疼吗?”他问。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回应。宁飞转过脸,凝望着他。
“肯定很疼。”成扬说,“从大局来看,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伤害转移。”
“不行!”宁飞打断,“你的精神操控是成功的关键。”
“我可以将痛觉区域单独割离出来。”
“那样还是会分心。”
成扬叹了口气。宁飞近乎低声下气地祈求:“不能让你疼。”
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全心全意地毫无保留地站在他的角度考虑。成扬觉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下,想把宁飞变回那一只小黑猫,抱在怀里顺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眨了一下眼:“或者还有另一个方法,我将一缕精神线分出来,缠在你的意识里。到时候由精神线来自行屏蔽你的痛觉。”
“但你进不来。”宁飞低声说,“我的脑子里有探针在。”
“常规的方法是办不到。”成扬说,“不过有一种更为牢固的连接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还有五个多小时。”
宁飞目光亮了一下。他的面颊一分分染上血色,最后连耳垂都变得通红。
宁飞在紧张,他也是。他们有着相当糟糕的开始,交易与胁迫,利用与伤害。宁飞不是个合格的追求者,他之前也没做好准备去接受一份意料之外的爱情。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45
精神图景里天高云淡,阳光正好。
宁飞的信息素没了现实中的阻隔,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郁。硝烟味在青草上弥漫,呼吸之时,由肺融入血液里。仿佛有一串火花就此点燃,一直燃烧到鼠蹊。
成扬想,这次总该轮到他主动了。
他侧着身调整了一下坐姿,凑过去。脸与脸之间的距离很近,他的视野里几乎只剩宁飞一双黑而圆的瞳仁。
“放松。”成扬轻声说,“你这么紧张,我还怎么吻你。”
宁飞睫毛抖动着,松开牙关,微微张嘴。
这反应引起了成扬的一声低笑。
他将将宁飞推倒在草地上。漫天的碧草一株连着一株随风而动,暖融融蹭着他们的皮肤。成扬把自己的嘴唇贴住宁飞,动作轻柔。唇舌接触的时候,触电一般的酥麻的快感自尾椎升腾。宁飞发出轻微的鼻音,咬住他的唇瓣,用牙齿磨着,不肯放开。
他硬了。
宁飞的性`器也坚`挺起来,抵在他的小腹。
成扬抬起头,急促地呼吸着,看着宁飞说:“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让我们逃出去。”他用手掌按在宁飞的胸膛,哨兵的心跳得飞快。
“嗯。”宁飞声音很轻。
还有五个小时。
他们要做的是爱。
[hide=1]哨兵放松、顺服地靠在他怀里。成扬一边理着宁飞的头发,一边解开衣服。安抚的吻不断地落在前额,宁飞闭着眼,手指摸向成扬的胯下。
他很硬,却并不心急。成扬想把前两次欠缺的都补回来,探索彼此的敏感点,缓慢地开拓,最后相互占有。他的哨兵经历过许多糟糕的事,总是缺乏安全感,所以他要用紧密接触的肢体和温热贴合的皮肤来拥抱那颗害怕失去的心。
成扬稍稍拉开距离,让自己坐起来。
宁飞的眉头蹙起,睁开眼看着他。他俯身向下,找到宁飞胸前的伤疤,还有被划过的乳晕。乳`头已经硬了,粉红色的一小粒挺立在胸前。
他顺着刀痕摸上去,宁飞吸了一口气。
指尖落在乳`头上的时候,成扬问:“这是怎么来的?”
他对这个问题好奇了许久。宁飞闭上眼,胸膛起伏,满面都是红潮与欲`望:“匕首。”
答案太过语焉不详。成扬俯身下去,用舌头轻戳着挑弄,再用牙齿咬了一下。宁飞呻吟出声,双手撑在他的肩头,像是拒绝,也像是顺从。
“详细点呢?”
“有次任务碰到同行。”宁飞说,情`欲让声音显得断断续续,“代号是蜂鸟。她用匕首划伤我,差点戳中肺叶,但我把她杀了。”
成扬忙于舔吻乳晕上的瘢痕组织,只回了一声“嗯”。宁飞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和后脑,感觉强烈的时候,便收紧胳臂,轻哼出声。
成扬真喜欢他的声音。
带着点低哑,显得格外色`情。
硝烟味浓得呛人。成扬换到另一边,吻了一下左边的乳尖,便被肩上的枪伤吸引了注意了。他稍稍向上,用嘴唇贴住,低声说:“我很抱歉。”
宁飞摇头,抱紧他,在他的头顶印下亲吻。
他想补偿这样宁飞。
给宁飞没完没了的爱,让他不必再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近乎自残地讨人欢心。反正宁飞值得他的一切感情。况且他还是宁飞的向导,他得让宁飞感到幸福。
阳光将一切感情都照得亮敞。
成扬撑起身体,从上方凝视着自己的哨兵。宁飞显得有些茫然,乳`头被玩得又红又硬,性`器膨大得将内裤撑起来。他轻笑一声,将两人的裤子拉下,让阴`茎与阴`茎碰在一起。
宁飞漏出一声低吟。他喘着气,用手握住两根性`器。这种感觉实在太好,滚烫的硬邦邦的器官贴着自己,前液从铃口溢出,随着上下撸动的手而沾满龟`头。每一个动作给宁飞带来的快感都忠实地反映出来。宁飞瞳仁湿漉漉的,开始情不自禁地动着胯骨,与成扬相互摩擦。
成扬低头,继续与宁飞接吻。
46
这时候的吻里混入了更多情`欲的成分。唾液相互交融,像是要将灵魂搅在一起般的缠绵接触。宁飞在他的唇舌里喘息,呼吸喷在皮肤上,温热的令人战栗的触感一直传到心里。
精神图景里的共鸣是一种更神奇的体验。有什么东西自爱`抚和亲吻中激荡着出现,与流动的空气与阳光与青草相互碰撞,又折射回原点。强烈而炽热、使人头晕目眩的情感仿佛在身边炸开,变作脑海中无形的焰火。成扬指缝间已经全是透明的液体,带着腥膻的情`欲的气息。他松开手,让自己放松地压在宁飞身上,性`器被两人的腰腹夹住。宁飞轻轻挺腰动了一下,让成扬的阴`茎滑入两股之间。
宁飞的表情混杂着爱慕与渴求。
成扬的性`器硬邦邦戳着,能体会到肌肉本身的弹性与温度。稍微再往前一点,便是紧致的入口。他的哨兵在等他的动作。共鸣的情感也在催促他,让他快去满足宁飞和自己的欲`望。
他沉下腰,双手握着宁飞的胯,顶开外圈的括约肌,将自己插进温热的后`穴。
宁飞用手蒙着自己的眼睛,发出了细小的呜咽。
合为一体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成扬喘着气,停在深处感受。他的性`器被裹得紧紧的,肠道带着韵律收缩吞吐。他将宁飞的手拉下来,从手背吻到指尖,等待哨兵适应。哨兵紧闭双眼摇头,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让你难受了?”他问,“精神图景里应该不会痛吧。”
宁飞更用力地摇头,咬着下唇没有出声。双腿已经自发地缠上来,缠在他的腰间。随着姿势的变化,性`器也在穴中微妙地变着角度。成扬忍着想要抽`插的冲动,耐心而细致地抚摸身下的身体。
“动……动一下。”宁飞低喊。
成扬朝里一顶,宁飞“啊”地叫出声来。
这声音并不是因为不适或者疼痛,而更近于快感的折射。于是他开始缓慢地进出,凭着记忆寻找前列腺的位置。宁飞挺着腰迎合,全身的皮肤都因情动而变得粉红。
如此情景……如果不是有时间限制,成扬真想就这么一直做下去,将他的哨兵彻底爱个够。
宁飞的手原本放在身体两边,抓着地上的草茎。当成扬俯身抱住他抽动的时候,他抬起手臂,先环住成扬的头,最后掌心滑到肩胛骨上,用力地拥住自己的向导,让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他的乳`头依然是硬的,随着动作而蹭着皮肤摩擦,带来一种额外的刺激。成扬忍不住也喘息起来,将性`器拔到穴`口,再次用力地插进去。
哨兵的腰大幅度抖动一下,阴`茎顶端有液体流出来,滑溜溜抹在成扬的小腹上。
就是这个地方。他抵在肠道深处,换着角度用力研磨。宁飞一开始还能坚持,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用哭腔一遍遍喊:“成扬,成扬……”仿佛难以忍受这般强烈的快感。成扬偏头在宁飞耳垂上轻吻,等宁飞的身体软到极致的时候,再拔出来,只用龟`头在入口处浅浅地抽`插。
宁飞大喘一口气,用黑而湿润的眼眸凝望着他。
“刚才舒服吗?”成扬问,用的是情人之间轻柔的语调。
哨兵没有回答,脸却红透了。黑软的头发变得潮乎乎的,与青草叶片交缠在一起。成扬用拇指顺着他胸前的伤痕一路摸到腰侧,握着胯骨上方的肌肉,提腰,令性`器再次捅到最敏感的地方。甬道顿时被夹得极紧,成扬几乎没法把自己抽出来。于是他只好更深地挤进去,顶着前列腺,沉溺在被包裹的绝顶快感中。
“成扬,成扬,成扬……”宁飞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双手胡乱地抓着他的腰背,胸膛,上臂,“我快要……成扬,成扬……”
“嘘,别慌。我在。”成扬轻声安慰道,在宁飞的颈侧落下更多吻,“让我们一起。”动脉在他唇下跳动。空气里只剩铺天盖地的硝烟与青草的气息,情`欲带来的化学反应几乎将信息素点燃。
一起。
宁飞绷紧全身的肌肉,肠道向内收缩一般挤压着他的阴`茎。成扬低哼了一声,一股股精`液射出来,灌进后`穴深处。在他高`潮的时候,宁飞也射了。白浊的体液自铃口涌出,洒落在胸腹上,最后顺着身体的曲线滑落在草地。
肠道在余韵中律动。这感觉就像泡在热水里一般舒服惬意,成扬不想拔出来。他与宁飞拥在一起,懒洋洋享受性`爱后的温存。银色的精神线系在哨兵身上,在阳光下泛着光。
“还有时间?”宁飞问。
“还有点时间。”他说。
谁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宁飞低声说:“我从没想象过现在的情形。”
“嗯?”
“当时你对我没有一点印象。”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垂下眼看着成扬,“我……很难过。我想过从此把你锁在屋子里,挖掉眼睛,割掉舌头,折断四肢。这样你就没法逃走了,而我也养得起你。”
“还好你没有。”成扬说,揉了揉他的头发。
宁飞自嘲地笑了:“我没法真的那样对你。”
“嗯。”成扬说,“我知道。”
他们一起躺了许久。宁飞用指尖绕着那根精神线,默默出神。性`器充血终于自然消散,成扬将自己从后`穴抽出来。精`液顺着宁飞的大腿和股沟向下流去,他面颊微微发烫,忙用一旁的衣服帮忙擦拭干净。
宁飞坐起身,小声问:“回到现实就消失了,是吗?”
成扬一怔,扔开衣服。“是的。”他向前亲了下哨兵,“那就走吧?等解决完琦姐的麻烦,我们再在现实里做刚才的事。”
47
将宁飞的意识送回去,成扬也回到现实。
漆黑的囚室里唯有一点绿光,照亮了一小片角落。黑猫肚皮朝上,四只肉垫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那只萤火虫。成扬忍俊不禁。黑猫听到动响,突然翻身趴正,翘着尾巴用姜黄色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宁飞在他身旁坐下。萤火虫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往宁飞头顶飞去,藏在发丝间继续发着亮。成扬自然地用胳膊环住他的哨兵,伸手捉住自己的精神体。萤火虫的翅膀轻轻扇动,仿佛在不满他的动作。
成扬小声说:“就快行动了,别闹。”
黑猫踱着步子走过来,伸头用下巴蹭他的小腿。
黑暗的尽头传来金属碰撞的闷响。
宁飞的身体微微绷紧,黑猫撒娇的举动也停下来。萤火虫蛰伏在指尖,成扬深吸一口气,握住宁飞的手,在手心上写字:“让我来。”
脚步声愈发靠近,等到了门边的时候,活动门被推开,两个餐盘连同一个长面包被放在地上。萤火虫收起荧光,无声无息地振翅飞出去,在黑暗中消隐无踪。
成扬又回到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
但一切在精神感知上都是有迹可循的,他的萤火虫随着宿主一步步返回。管琦的精神印记很深,难以磨灭或者替代。它只能将自己的意识覆盖上去,共鸣频率调节到与原本一样的波段,以求能瞒过管琦的探知。
——不,不是以求,是必须。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过了很久,哨兵走远,只剩隐约的精神反馈传来。宁飞开口问:“怎么样?”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他说。
黑猫“喵”地叫了一声,伸长身体,两只前爪扒在成扬身上。成扬将它抱起来,温柔地挠它下巴上的毛。它眯起眼。向导转头朝着哨兵的方向轻声问:“你呢?要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吗?”
“好。”宁飞说。
他在成扬身边侧躺下,蜷缩着枕着自己的手。成扬放开黑猫,将他拉过来,头颈安置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青草味在囚室里蔓延,仿佛将他带回到那片充满阳光的精神图景里。宁飞闭上眼,闷闷问:“你不躺一下吗?”
“刚才已经补充过精神力了。”成扬说,“别担心我。”
这样的安抚,在他生命里算是少有的体验。以前母亲就算是心情最愉快的时候,也吝于给他一个拥抱。宁飞全身放松着,很快昏昏欲睡起来。
下次行动在午夜。
成扬也把头靠在墙上,合眼回想做好的每一步计划。路径图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可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笃定与信心满满,因为琦姐实在太过危险,甚至还背着公会建立了自己的地下室里——这样的对手,本不该是由他和宁飞两人来对付的。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看看。
他们没等到午夜。
开门的响动像重锤击在心上,让两人同时惊醒。宁飞凑过来,在他掌心写字:“你控制的?”宁飞的指尖冰凉,他的手心也全是冷汗。成扬默默摇头,摸索到门边探听。
来人的身上并没有他精神体的气息。
锁被拧开,子弹咔哒上膛。
“管琦?”成扬问。
“琦姐要见你。”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嗓音。
“我?”
“少废话。”来人说,“闭嘴跟来。”
宁飞捏着他的掌心,动手的意图从接触的肢体传来。他轻拍一下,示意自己知道,开口问:“那我的朋友呢?”
“琦姐不需要他。”来人说,声音冷冰冰的,“我这里有枪,你们最好服从琦姐的指示。”
成扬脱开宁飞,伸手摸着朝声源处走过去。“我看不见,能扶我一下吗?”他问。
来人喷出不耐烦的鼻音,一边上前,一边示警:“别企图耍花招。”他用右手扶住成扬。
精神力早已调节到合适的波段,皮肤一接触,便如一滴柠檬汁融入一杯水里。带着成扬本身的意志,它淹没了琦姐残留的气息,接管了这具身体。来人呆立在当场,成扬从他手上夺下枪,回头低声对宁飞说道:“趁现在,走。”
48
计划变得与预想大相径庭。
成扬开始感激这片地底通道是漆黑的——就算有监视器,也难以捕捉他们的行动迹象。但信息素感应装置也许还在,所以他们必须放慢脚步走,免得成扬的移动轨迹显得过快,引起管琦的怀疑。
“帮我留意前方哨兵。”他说。
“好。”
成扬用枪口抵在那个陌生人的后腰,控制他走在最前。宁飞走在他身边,时不时小声提醒他方向与脚下的碎石子。哨兵每一步都踩在他的脚步声里,没造成一点多余的声音。
暗道并不算长。过不了多久,宁飞突然开口:“只剩一半路,就到铁门了。”
“情况怎么样?”
“门外有三个人的呼吸。”宁飞低声答道,“换气长,肺活量大,应该也都是哨兵。”
加上他面前这个人,一共有四个哨兵被派来押送他们。成扬叹了一口气,心知管琦必然是得到公会动乱那晚的消息,了解他在这种情况下,最多只能完全控制三个人。
幸而他还有一只萤火虫。
“我让我的精神体回来,换一个人控制。”他说,“至于剩下的,等到了离他们二十米的地方,你通知我。”
宁飞捏了捏他的手,表示知道。
反正看不见,成扬干脆闭上眼,让宁飞领着,自己专心切换到精神视角。远处有三团微光,燃着青色的火焰,一两根细细的黑线缠在他们身上,应该是管琦的意识。萤火虫正在从远处赶来,速度比他们的脚步要快得多。也许是他们走得太慢了,三团微光动了动,微小的波动自黑线传向远方。
他控制身前的哨兵骂:“少磨磨蹭蹭,走快点。”
然后又自导自演地回一句:“抱歉。”
他们继续向前,再过三五步,萤火虫率先赶到门边,无声无息地融入最后一团人形立。青色的外焰裹了一层绿光,黑线却没被惊动半分。做得漂亮,成扬在心里夸了一声,也开始默默准备起自己的精神力量。
“二十米。”宁飞在他手心画。
成扬点头,深吸一口气,保持向前的脚步的镇定。他的意识也拉长形成一根细线,向剩下两个人缠上去,如做茧一般细细密密层层叠叠裹住,最后渗进去。这种做法需要大量的精神力,以及极为细致的操作。他睁开眼,宁飞握着他的手,一笔笔写道:“怎么样?”
“成功了。”他带着点疲惫说。
距离已经近得足够哨兵听到他们的声音,前方却没半点反应,果然是成功了。
“你能看到前面的岔口吗?”成扬问。
宁飞没说话,只“嘘”了一声。
成扬知道他想用反射的声音来定位,于是安静下来,同时控制所有人一动不动,保持沉默。哨兵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儿,开口说:“大约一百多米远,前面没有别人。”
“那我们可以安稳地走一段了。”
宁飞不出声。
被控制的哨兵们帮他们打开机关,沉重的铁门咯吱咯吱缓慢抬起。等一切声音归于平静之后,他们走出去。成扬将自己手上的枪转交给宁飞。
“你拿着。”他说,同时回头碰了下被萤火虫操控的哨兵,与精神体进行短暂的信息交流,“不到最危险的时候先别开枪。”
“好的。”
脚步声让暗道显得安静,而且愈加凶险。仿佛有四伏的危机埋藏在周围,蠢蠢欲动,只等一个良机,就能让四个哨兵脱离掌控,将他们杀死。
成扬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宁飞。”他轻声说,“我们的方案可能得稍微改变一下。”
“怎么?”
“我们原打算半夜行事,让人闯入监控室,为我们打开机关门。但现在还早,管琦的人手分布大不一样。”成扬呼出一口气,低声分析,“根据我精神体刚探查来的消息,监控室外大概有七八个待命的哨兵,以及十五个普通人。要是按原来的计划,我怕会有很大的几率失败。”
宁飞问:“非得经过控制室吗?”
“开关只在那里。必须有人一直按着开关,直到人出去。”
他的哨兵静默地走着,几秒之后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去操控开关。”
“不行!”
宁飞急得声调都变了,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力得几乎让指尖凹陷进去。成扬觉得疼,却没有挣开,只能把语调放得更为安定:“我想来想去,这都是最佳的选择。”
“你只是个向导!”
“我是个向导。”成扬说,“所以距离越近,越有控制优势。我实在没把握在远距离的情况下,控制四个哨兵去打赢双倍的人数。”
宁飞问:“那如果你输了呢?还不如让我去,更多一分胜算。”
“考虑到很可能会输,所以更不能让你去。”他低声解释,“管琦有求于我的精神体,所以必然不敢对我造成太大伤害。如果你输了,我怕她直接将你杀了。”
“但你怎么能……”宁飞语气一顿,更为激烈地说道,“我怎么能让你陷入这种危险!还不如我们两人一起逃,失败了再说。”
“失败了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他耳边是宁飞粗重的呼吸。哨兵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再出声。
成扬声音静静在通道里回荡:“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案。”
“你可以控制哨兵在别处制造动静,调虎离山。”宁飞快速地说,“我们还有枪,可以让一个人去监控室外面射击;或者我们一起去监控室拼一把……反正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调走。只有一把手枪,有效射程不到百米,瞄准能力很差,顶多对付一下普通人。就算一起去,也只有六个,对面全是腺体里有探针的哨兵,胜算依旧不大。宁飞,我们已经没什么争辩的时间了。”成扬叹了口气。
不过一百来米的距离,走了这么会儿,岔口应该就在眼前。
“不能把你留下。”宁飞小声而虚弱地说。
“那就救我出来。”成扬将手抽出来,按在他的后脑,“你是个哨兵,全速行动比我快多了,一定能及时找到公会的人。”
宁飞摇头,软乎乎的发丝蹭着成扬的手心。
“去门口。”成扬轻声催促他,“别逼我控制你。”
宁飞上前吻他,唇瓣尝起来是冰凉的。他来不及回应,又被轻轻推开。宁飞开口,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语气显得很坚定:“等我救你。”
“好。”
49
他们分路而行。
暗道依然是黑的,也没有宁飞帮他指路。万幸成扬身边还有四个被控制的哨兵,能帮忙判断前进的方向。宁飞本想把枪留下,但他拒绝了——在出逃的过程中也有很大机会碰到敌人,有把枪傍身,也是好的。
离岔道口愈来愈远,前方逐渐能听到人声。根据俘虏脑海里的地图,他们理当在前一个路口右转。但监控室就在左近,有光从半掩的铁门边漏出来。成扬操控着两个哨兵在前,一个在后,中间再留一个人押着自己,缓缓朝监控室走去。
微光之下,敌人神色各异。有人来到他们面前问:“怎么带人来这里?”
成扬让最前面的哨兵开口:“琦姐的命令。”
“命令?”那人心头满是疑虑,想再问,却被成扬操控的哨兵一把推开。他先是愕然,随后不忿之情涌上来,差点想叫骂出声。
旁边的人忙阻拦:“别跟这些哨兵一般计较,他们都是琦姐的提线木偶,说不通的。”
成扬跟着哨兵们一起,推开监控室的大门。
计划成功了一半。
但还不能放松,成扬抬眼朝四周看了一遍,作出迷茫不已的表情:“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双目久不见光,突然抬头直视,几乎被刺出泪来。但还是找到了那个关键的控制开关,在侧后方,扳到第三档便能打开通往外面的门。
哨兵对他呵斥:“闭嘴。”
成扬垂下头。
萤火虫控制的人走向后面,拉动遥控杆。远处隐约传来隆隆的动响,这声音会被所有人听到——普通人、哨兵、管琦。成扬暗暗在心里做好准备,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外头的哨兵冲进来,速度快得像一道风。“怎么回事?”他责问,“你们在闹什么?琦姐刚告诉我,没叫你们把成扬带到这里来。”
萤火虫操控的青年弯腰按着摇杆,没有说话。
另一视角里,漆黑的精神之弦微微波动。成扬不出声地化解,并以相同的频率编译错误信息传输回去,企图伪装出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信号。但这不够,他的力量太过渺小。剩余七个哨兵身上的黑线也相继紧绷起来,蔓延交错,最后织成一张网。
网末端的哨兵沉下脸,突然出手将人打晕。
成扬微微眨眼,让萤火虫穿越网的空隙,轻盈地钻入最近的人形里。恰好是刚才动手的哨兵。呼吸之间,他身体便被成扬接手,不由自主地两步向前。摇杆方才因为没人掌控,又轻微而缓慢地退回原位。哨兵握住把柄,重新向下拉到开门的位置。
“小徐?”有人出声问。
另外的敌人喊:“是他——小心向导!”
喧哗突起,门外甚至响起零星的枪声。精神视角内,黑网猛然一震,四五道燃着青焰的光向成扬撞来,动作迅猛无比,在成扬脑海里留下一道火燎的痕迹。他差点捕捉不到运动的轨迹,只能凭着直觉与经验,控制三个哨兵为自己格挡。
肉`体碰撞,闷哼,血。
一个声音高声叫:“不是自己人吗?”
“不管!”
攻势越逼越紧,成扬一步步后退至墙角。巨大的黑网缠在他身前,几乎要将他包裹,然后吞噬。成扬咬紧牙关坚持。暴雨般的拳脚落在居中的哨兵的身上,他发出一声闷哼,精神堡垒也摇摇欲坠,似乎有不支的迹象。成扬稍一犹豫,撤出自己的精神力,轻飘飘粘在下一个肉盾的身上。
哨兵目光微滞,正要清醒过来,却在乱中被一脚踢中要害,倒地不起。不等敌人欢呼胜利,使出那一脚的人竟浑身一震,默默转身,挡在成扬身前。
对面还有六个哨兵,以及来不及插手的十五个普通人。
他这边只有三个实打实的战斗力。
精神力的大量消耗让他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可是成扬必须还要看着遥控杆旁边的情况,不能让宁飞逃生的门就这么关上。黑网一点点腐蚀他的精神线,企图切断他操控的途径。他就像蛛网上的一只小虫,拼死挣扎,也不知能不能逃脱被捕食的命运。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高强度的操作与战斗令他的头尖锐地疼起来。他还是要坚持,必须要坚持。遥控杆边名的哨兵受到攻击。萤火虫自动撤出去,进入新的宿主。那是一个普通人,刚碰到遥控杆,就被同伴乱拳击倒。萤火虫扇动翅膀,让成扬不必分心这头,再次融入另一个人的精神内。
又一个肉盾轰然倒地。
黑网似是已经研究透了他的行动模式,突然吸了水一般延展膨胀,铺天盖地挡住了所有象征哨兵意识的光。成扬皱起眉尖将自己的精神力插进去,想要扎出一个突破口。但这就如一块尖冰刺入火墙,越是深入,便消融得越多。等终于穿透屏障,找到目标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再压制管琦的思维。
蛇一般的恶意顺着他的精神线缠上来。
糟糕。
成扬喘着粗气,脱离精神视角。他的右侧已经再无屏障,敌人伸手箍住他的喉咙。他没有力气,也没有速度避开一个哨兵的攻击。哨兵将他举起来,压着喉间按在墙上。
“琦姐让你老实点。”敌人说,屈膝重重撞在他的横膈膜,“放开遥控杆。”
冷汗涔涔流下,成扬疼得没法呼吸,五脏六腑仿佛都缩成一团。他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头。
敌人放手,让他落在地上。成扬曲起身体喘息,那人仍不肯放过他,又是一脚踹在胸腹:“你他妈的放开。”
萤火虫的担忧顺着精神波动传来。剧痛之下,成扬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稍稍一动,便是天旋地转。他意识半模糊,眼前冒出一片金星。恍惚之间,敌人将他下颔托起,另一只手按在后颈说:“再不放开,我就这样把脖子拧断。”
“精……精神体……”他小声辩驳,“管琦要。不能杀我……”
敌人顿了顿:“琦姐说,滚你妈的。”
两根手指沿着脖子向上,停在腺体的位置。敌人冷笑一声,用力地残忍地捏他的腺体。成扬脑内翻江倒海疼起来。这种感觉向下辐射,让他的胃腔也开始收缩,产生一种愈发强烈的呕吐的冲动。他将前额抵着冰凉的地面,让自己冷静,维持和精神体的联系。但实在太难、太痛苦了。萤火虫在焦急地呼唤他,信息时断时续。
成扬闭上眼。
一片漆黑。
50
门开的时候,宁飞立即冲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成扬吸引了大部分的战斗力,门后只有两个敌人,不是哨兵。见到他,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击倒在地。
隐约而微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在黑暗的通道里震荡。他拒绝去想,闷头跑出暗道,进人白沙岛的夜色里。风在耳边猎猎作响,灯光楼房全化作一片流动的影子,从身侧逝去。他的心跳在耳边鼓噪,浑身的血液却又是冰凉的。慌乱地跑过好几个街区,才看到一个人。
他抓住那个人,在裤袋里搜寻到手机,哑着嗓子说:“借我。”
那人猝不及防,又看到他手里有枪,顿时激烈地挣扎起来,大喊“救命”、“抢劫”。宁飞没心情与他争辩太多,用左臂格挡住他的动作,径直滑动屏幕解锁。屏幕提示输入密码,宁飞不得不花更多的功夫,按住那个人,将屏幕送到他面前。
“告诉我密码!”
背后有脚步声,那人眼睛一亮,更用力地想推开他,高声叫道:“救命,快来救我!”
薰衣草与薄荷的气味。
宁飞转头,看到两个面熟的人,是成扬的朋友。
姚景行手按在配枪上,神色有些茫然。“宁飞?”他问,“你们失联了整整三天——成扬呢?”
宁飞将手机扔回路人身上,大步走上前,急促地说:“成扬有危险。”
“怎么回事?”沈薇问。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奈何时间等不及他从头说完。宁飞选择了最简短的话:“他在琦姐手里。”
姚景行皱眉问:“琦姐手里?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他的哨兵吗?”
“他……”宁飞的喉咙有点干涩,“我们被管琦——琦姐——困了三天,刚才终于有机会出逃。成扬为了让我能出来求救……”
“我知道了。”姚景行说,“我们只是在这附近巡夜,得先通知公会。地方大概在哪里?”
“就在附近。”
“敌人多吗?”
“至少十二个哨兵。”宁飞低声说,“其他普通人不少于十五个,不包括管琦自己。”
姚景行点头,走到一边,开始小声汇报得到的消息。之前的路人早已逃到另一条街上,报警的对话声随风传来。宁飞呼出一口气,按下心里的急躁,倚在墙边等待。
公会那头的人兴许只是个导师,拿不了主意,要通知上级。姚景行应了声好,挂断通话,转头对宁飞说:“沈薇在这里等着,我先跟你去看看。”
两个人——总比他独自一人好。宁飞迫切地希望谢彤能马上得到消息,派遣更多哨兵过来。他不敢……不敢想象成扬一个人在里面会遭遇些什么。管琦必然十分愤怒,更何况她还想得到成扬的精神体。
他突然记起脑死亡的叶宇晴。这个联想顷刻便被压回心底。
原路穿过窄巷的时候,姚景行的对讲机响了。
李政青的声音传出来:“姚景行?”
宁飞尽管心急火燎,却也不得不停住脚步,等姚景行回话问:“李上校?”
“我听说那个叫宁飞的自由佣兵跟你和沈薇在一起?”
姚景行答道:“是,上校。”
李政青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带他回公会,这很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宁飞抬眼朝姚景行看过去。姚景行对他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对李政青说:“成扬很可能在危险之中,我必须先去确认一下。”
“你信他的话?”李政青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他曾是个叛逃公会的哨兵?”
姚景行举着电话,震惊地看着宁飞。
“成扬知道我是,我没瞒过他。”宁飞低声说,“他现在很危险,求你们……求你们快点派人来。”
姚景行停了一秒,别过眼,回复李政青:“成扬信他,我信成扬。”
李政青冷笑:“成扬轻信,所以失踪了三天,至今没有消息。姚景行,这是命令。你先带他回公会,完完整整将精神扫描一遍,我和谢彤再另行安排人去搜索成扬。”
宁飞哑声求道:“来不及的。琦姐对成扬的精神体很感兴趣,我怕时间一迟,他也被植入探针,成了琦姐的傀儡。你们想让我怎样都行,只要先去救他。”
姚景行点头,蒙住话筒问:“里面至少还有十二个哨兵?”
“是。”宁飞说,“应该都是公会出来的,受琦姐所控制。”
姚景行对对讲机开口:“李上校,我需要向谢彤报告。”
“你不服我?”
姚景行还没开口,李政青轻哼了一声,稍微离开话筒,小声令人连线。过不了多久,谢彤问:“怎么回事?”
事情又被简略地复述了一遍,姚景行这一回将重点放在了十二个哨兵上。谢彤听完,“嗯”了一声说:“我懂了,李上校是不太方便进行大规模的人员调度。我会通知离白沙岛最近的两组七人小队动身,前去与你们会合。你们先别轻举妄动,等我。”
李政青打断:“谢女士,我认为这很可能是圈套。”
“如果不是圈套呢?”
“可以从长计议,不必冒险急于这一时。”
谢彤叹气:“李上校,我理解你在谭渊少将手底下工作久了,习惯采取他那种风险最小化的行事方式。但公会里的哨兵向导个个都是精英,死一个就少一个,但凡有一点机会能把他们带回来,我都不会放过。”
“你做主,谢女士。”李政青说,“我毕竟只是个顾问。还是建议你们小心宁飞,他在会议室做了一些事,我虽然不记得,但总能推断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姚景行眉毛皱起来,转向宁飞,做口型问:“李政青与你有过节?”
宁飞胡乱点了下头。这一番扯皮听得他满心焦躁,恨不得谢彤好不容易派出的小队马上就能到这边来。他压抑心里过度的急切,告诉自己一切都需要时间,等人,布局,穿过暗道与机关门——等等,机关门。
“要带上爆破装置。”他说,“那里面的门很重,单凭哨兵的力量难以打开。”
不等姚景行转达,谢彤说:“我听到了,爆破装置。李上校,我们目前还需要人带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为你调查那件会议室里的事情。”
对话结束,宁飞又得开始等待。
万幸成扬留下的精神线还在脑海里,没有消散,说明他还没有……至少没有落得叶宇晴一般的结局。
还活着。
“先进去看看?”宁飞低声提议。
姚景行微一迟疑:“好。”
他只是想做点什么事,让自己不必这样焦灼而绝望地无所事事地想着成扬。他才刚刚赢得成扬的心,长久以来的幻想在一瞬间变成真实;萤火虫发光的时候,彷如全世界的灯火都因此而点亮。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还没真正听见成扬对他说爱。
如果能让成扬平安,宁飞愿意用自己一切来交换。
“别太着急。”姚景行轻声安慰他,“成扬一向是很聪明的人,就算局面再不利,也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他点头。
暗道末端的机关门紧闭,之前击倒的两个敌人依然躺在原地。
姚景行在四周确认了一番,又举起对讲机与其他人交换信息。布置人手的过程太过琐碎繁杂,宁飞对这群人又了解不多,听了一会儿,便让断断续续的字句从耳边流过。姚景行跟公会的人谈完,凑到他身边,说:“大概还需要五分钟的路程,外加不超过三分钟的爆破安装时间。”
“好。”沉默了片刻,宁飞忽然又出声,“对了,记得小心叶宇晴。”
“什么?”姚景行问。
“她的身体被管琦占用了。”宁飞答道。
“宇晴……”姚景行音调低沉下去,“你们是因为因为这个而被困住的吗?”
“差不多吧。”他小声说。
“我出去告诉谢彤。”
姚景行走出暗道,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拿出对讲机。宁飞移开眼,不去看他,低头凝视着地面,专心致志聆听远处是不是有人声。
过了很久,姚景行回到木门边通知:“人来了。”
他们退出去,果然远远看到谢彤领着十余人携道具奔来。谢彤随意与姚景行点头招呼,便指挥人钻进暗道里,开始折腾爆炸装置。
在煎熬的等待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缓慢。
等门轰然碎裂的时候,离他与成扬分头行事的那一刻,已经过了十来分钟。
宁飞不敢想象成扬会经历什么。
他只能全速冲进去,踏过呛人的硝烟与满地的碎片,循着记忆力的道路向前奔去。其余哨兵跟在他身后。无人说话,通道里只有脚步的回响。
监控室里空无一人。只有血迹与残留的青草味,昭示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宁飞的心怦地跳了一下,随之沉坠下去。
“是这里吗?”谢彤问,“我闻到了成扬信息素的痕迹,但是人呢?”
他摇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之前的岔路口向左,是囚牢,也许能藏人。监控室外有另一条通道,可以通往管琦的核心区域。”
谢彤偏头示意两人去后方的囚牢搜寻,率先便往宁飞所说的通往核心区域的路走去。走了一半,忽然回头,直视宁飞问:“你为什么对管琦的地下密道这么清楚?”
“成扬告诉我的。”他说,有一团乱麻缠在心头,“在被困的三天内,他曾经用精神体仔细地探查过。”
谢彤眯起眼,半信半疑:“希望你没骗我们。”
宁飞觉得疲惫。
“我不会害成扬。”他低声恳求,“我们先去找到他,好吗?”
谢彤皱眉,没再说话,朝前走去。
51
成扬听见歌声。
仿佛有万千人一同合唱,没有歌词。曲调低沉,像没有月亮的夜里酝酿着风暴的墨蓝色的海。他看见溺毙的魂灵朝天空伸出无数只化作白骨的手,痛苦而不甘,随着浪潮上下而动。
一个女声说:“时间差不多了。”
成扬蓦地被拽入水底,再抛出来。睁开眼,四周依然是黑的,但有着暗淡的光。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右手背上贴着一小块止血的纱布,食指被血氧仪夹着,身后仪器传来平稳而安定的“嘀——嘀——”的声音。
金属杆上高高挂着两三个空袋子,里头的化学药品也许早已被注射入他的身体里。成扬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背,取下血氧仪,掀开被子坐起身。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关了它,过来。”脑海里的声音对他说。
“……管琦?”他问。
“对的。”
成扬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是空空荡荡的。精神力消耗殆尽,连最基础的壁垒也难以筑起来。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能随意地让管琦进入自己的意识里。
这不行。他皱着眉,隔出一小块意识,用仅剩的力量包裹着。
管琦催促他:“别磨蹭。”
成扬不出声地翻身下床。地面铺有瓷砖,光脚踩上去,寒意从下而上,直入心底。他找不到鞋子,只要就这样,顺着管琦指引他的方向,向前走去。
之前被揍过的地方还没恢复好,走路的时候稍一牵扯,便疼起来。但是值得的——他拖延了这么久,宁飞必然能逃出去。
出了房间,便是一个长廊。每隔两三米,便有一个黄色灯泡挂在天花板上,幽幽发着光。长廊两边是玻璃墙面,里面藏着朦胧的暗影。成扬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去,到了灯下,才看清墙里是什么。
是尸体。
巨大的装满透明液体的水槽里,无数赤`裸的尸体浮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胸前破了一个大口,内脏被整整齐齐掏空;有的从腰部被切成两段,截面上能看见清晰的苍白的脊椎骨;有的缺四肢,缺双眼,缺头,缺生`殖`器……也有偶尔一两具完整的尸体,阖眼立在水中。
成扬曾在精神图景里看过更为可怖的场景,但这是现实。
当他走过的时候,一双连着神经的眼球顺水飘过。
他回头。来时的长廊末端,立着一只黑猫。
“喵。”它说。
管琦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成扬定神说,“在看尸体。都是你泡进去的?”
黑猫小步跑来,缠在他腿边,细细地咪咪叫。熟悉的毛绒绒的触感让成扬觉得有几分安稳。它趴下,尾巴蜷在身边,流露出几分委屈的神情。
成扬想问它,宁飞逃出去了吗?
管琦在他脑海里笑了:“不是我泡的,是我被泡在里面。以后你有机会可以去找一下,那具没有大脑的尸体就是我。”
成扬把手放在玻璃上,用眼神暗示黑猫快走。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穿件衣服?”他问。
“麻烦。”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黑猫后退两步,却不肯回头,依然跟在他的身后。
成扬叹了口气:“所以你就把宇晴的身体拿来用了吗?”
“没错。”管琦说,“成扬,继续走。”
他继续向前,目光凝视着玻璃墙,透过反光,来确定黑猫的位置。安静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宁飞呢?”
“逃出去了。”管琦话里听不出喜怒,“但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反正你还在这儿,他总会回来的。”
但宁飞的精神体还在。
“你说的是真话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骗你了。”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两边的尸体随水波而贴着玻璃面,双眼圆瞪,面容扭曲成凶恶且痛苦的形状。他静静站了会儿,双手握住门把,准备开门。
黑猫站在走廊正中。
算了,成扬想,反正至少目前,管琦还看不见它。
管琦在他脑海里说:“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进来,成扬。”
成扬转动门把,推开门,侧身走进去。不等黑猫跟进来,便将门关上。这是一个大厅,半剥落的墙漆、雕花的胡桃木桌椅、华丽的水晶吊灯,所有装饰表现出强烈的殖民国风格。宇晴与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三十来岁的女性面对面坐在桌前,一个泡着大脑的玻璃水箱安放在她们的中央。
宇晴闭上眼,指尖伸入玻璃箱,轻触着水面。
“管琦吗?”成扬问,心跳得飞快。
叶宇晴轻柔地开口:“是我。”
另一个女性站起身,为他拉开旁边的椅子:“是我。”
脑海里的声音说:“也是我。”
本能和强烈的危机感促使成扬后退,或者夺路而逃。但他只是个向导,毕竟比不上宇晴的身体的速度。于是他压下恐惧,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残存的精神力量更紧密地把核心意识包裹起来。
“你要告诉我一切?”
“你有权知道。”管琦说,声音慢悠悠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从哪儿开始说好呢……我与工会宣战?还是那天叶宇晴的死?还是为宁飞植入探针?还是更久远、更早以前?”
“从头开始吧。”
管琦轻笑一声:“你是想拖延时间吗?也行,那我就从头说起。”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轻微的水声。管琦叹了口气:“我之前告诉过你,叶宇晴死的时候,我也在场。”
宇晴偏头朝他微微一笑。
成扬却笑不出来。怒气从胸腔升腾,他说:“你迟早会被绳之以法的。”
“我早就被绳之以法。”管琦嗤笑,“你以为我是以另一个身体潜伏在周边?不。成扬,你还记得你亲手交到叶宇晴手上的H310任务品吗?”
“……是你?”
“是我。”管琦说,语调带着点愉悦,“我也是个向导。你知道吗?那还是我第一次碰到契合度这么高的哨兵。流弹擦破抑制我思维的包装箱,让她的信息素自由分子穿过大脑皮层——那种感觉,无比美妙。我不用怎么努力,就能控制她。”
“是我亲手把你交到她手上……”成扬颓然靠在座椅上,摇了摇头,又抬眼怒视着正中的大脑。
“还在生气我杀了她?”脑海里的声音问。叶宇晴将指尖更深地泡入水中,五指轻柔地环住大脑。她开口:“我嫉妒死你们了。凭什么你们能生在更好的年代,过更好的生活;我就非得像这样不死不活的,身体泡在药水里防腐,脑子被用来做各种实验?这可不行。这么好的哨兵,我才不能放她走,要把她完完整整变成我的人。”
成扬低声说:“你真恶心。”
她用叶宇晴的声音说:“所有人都这样看我。但如果你们像我一样,先被殖民军当场实验品Gaia,再被同胞回收成H310,一定会变得比我更恶心。”
成扬摇头:“我没法经历你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去主动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她冷冷说,“他们活生生在我脑袋上打孔,用电脉冲和核磁共振来研究向导的精神活动。后来研究出的成果反而促进哨向医学发展,让你们白白收益,我只是来讨回这一笔债罢了。”
“所以你就炸了公会的宿舍楼,诱走十八个哨兵?”成扬说,“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纪老师……会选择与你合作。”
左侧的三十来岁的女性换了个坐姿,微笑着朝成扬点头:“他是为了讨好我。”
成扬皱眉:“你?”
“或者说是谭蓉,谭渊少将的独生爱女。我成为H310之后,碰到的第一个研究员。我让她通知纪永丰,再加上点精神暗示,他就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听我的。”管琦冷笑,“男人。”
管琦竟然搭上了谭渊的线,这下子,许多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难怪你能偷偷为宁飞植入探针。”他低声说。
谭蓉开口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枪杀海河市的黑道首脑呢?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人手帮我做事。谈判太麻烦了,不如先下手,再行收编。这样比较简单。”
成扬缓缓点头。
“还有吗?”管琦问。
谭蓉与叶宇晴双双站起,朝他走来。成扬摇了摇头,忽然最后问:“宁飞带人进来了吗?”
三个声音同时笑了。
“成扬,你太天真了。”管琦在脑海里说,“他找到这个地方还需要很长时间,而我们融为一体,只用不到一秒。我还从没试过当一个男人,你让我很期待。”
成扬打定主意让她的期待落空。
谭蓉上前,按住他的手。万幸她只是个普通人,成扬扭腕挣脱,也顾不得绅士风度,将她踢倒在地。叶宇晴趁着他动作的空隙,反手擒住两条胳膊,把他按倒在桌前,肘关节压制着脊椎骨。管琦说:“我发现你不被揍一顿,就不会老实。”
强大的精神力沉沉压迫着他的意识。成扬咬牙,抬眼看到桌上的玻璃水箱。他全力往前一撞,让椭圆形的会议桌被撞歪,箱里的水猛烈晃动,几欲溅出。叶宇晴将他身体一提,重新按好在桌面上,一拳狠狠击在腺体。
成扬猝不及防,痛得眼花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才见谭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为玻璃水箱盖上盖子,搬到他手边。
不。
“快。”管琦说。
叶宇晴强迫地握着他的手,从盖子钻进去,一起浸入水中。
大脑的触感略微绵软。成扬觉得恶心,恨不得用力将管琦整个捏碎。但叶宇晴手劲太大,将他钳制得太死了。他只能被迫接触着,体验轻微的火花从指尖炸开,凉飕飕的不属于自己的意识从无数细细密密的神经末端逆流而上。
成扬尽力想保护自己,用精神线把意识裹成一个蚕茧。管琦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一点一点往上推挤出去。线的末端本来连着身体,却越绷越直越来越紧,最后一根根断裂,伴随着裂帛响。成扬从未如此恐惧,如此无措。他之前消耗的力量实在太多了,管琦的精神力形成巨大的浪潮,一波拍下去,几乎能让他粉身碎骨。
在猛烈的攻击中,他终于寻到一个空隙,用力扎进去。
惊涛骇浪在一瞬间消失。
成扬怔了半秒,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玻璃。水流。一颗落在水底的死气沉沉的心。
那颗心看起来格外硕大。
在玻璃的倒影里,他成了宁飞的黑猫。
前方木门的把手微响。成扬大惊,转头便往回路上飞奔。
52
地底隐隐传来闷响。
像是有雷在下方炸开,被钢筋铁板和混凝土壁层层削弱,到脚下的时候,只剩极为轻微的动静。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就会忽略过去。但宁飞一行人都是哨兵向导,纷纷不由得变了神色。
“是成扬吗?”谢彤问。
宁飞点头,神色怔忡:“我闻到他的信息素。”
青草的气味在一瞬间浓郁到极致,忽然又消隐无踪。宁飞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不由自主循着气息的来源,向前走了两步。等消散之后,他颓然站定,几乎被没顶的沮丧与担忧溺毙。
有什么东西轻扯了一下他的指尖。
“怎么了?”谢彤问。
是精神线!
第一下是试探性的力道,极轻,似乎只是在确定线的这头是不是还连着人。不过一秒,成扬留在他身上的精神线又被扯了一下。宁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另一端移过去,落在了水泥墙上。
“成扬。”宁飞说,“他在用精神线通知我。”
谢彤对着他皱起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宁飞来不及理会,只是仔细而急切地观察那面墙。墙上有线一般细的缝,看上去就像水泥没砌平整留下的痕迹。
谢彤开口:“密道?”
宁飞用力,将对着墙一推。墙面轰响着往后退去,露出了一个门洞来。谢彤点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身朝所有人打招呼:“走。”
跑过一段长而黑的通道,便是一个向下的旋梯。途中也有不少岔路,但精神线一直在向前扯。谢彤本想派人去两边探查,奈何人手实在有限,只怕一散开便被管琦分头击破。
但阴影与疑虑始终蒙在所有人头顶。沉默片刻后,一个小哨兵在队伍末端开口:“我闻不到他们的气味。”
“这段路头顶有空气循环装置。”谢彤说,“距离他们撤离也有一段时间了,闻不到是正常的。”
小哨兵停了停,又问:“他们会埋藏在附近,伏击我们吗?”
一时间,没有人搭话。
宁飞在前面停住脚步,自语一般说:“成扬告诉我,就在这附近。”
小哨兵似乎还想说话,被谢彤瞪了一眼,又闭上嘴,缩回人群里,瘪嘴与旁人一同用心观察四周的墙面和地面。
旋梯已到最底层,仅有一条通道,被铁门死死拦住。工会的人在墙上和地上敲打,听是否有不一样的空旷的回响。宁飞稍微上前,精神线就把他拉回去,固定在铁门边上。而门却是锁死的,附近的结构也不适合贸然用炸药,怕引起坍塌。
他想,成扬是在看着他们吗?
“应该就是这扇门。”宁飞说,“但是打不开。”
谢彤蹲在地上,抬头道:“常规排查。”
宁飞了解她的用意,是想排查出附近可能的埋伏点,最大可能地降低一切风险。他依靠在门边,焦灼地等待成扬的安排与指示。一个女性向导敲了敲他脚边的瓷砖,站起身,指尖似乎不经意地碰到他手腕上的皮肤。
他往侧边稍微避让。
向导愣了一秒,瞪大眼,忽然喊道:“你的脑子里有探针!”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宁飞在灼灼的注视之下,想后退一步,却已经没有退路。
谢彤站起身,走上前,伸手拦住旁边人的动作。她没有说话。在她身后,姚景行脱口问道:“成扬知道吗?”
“他知道。”
一切曾经极力想隐瞒的东西,都在这个晚上被暴露出来。宁飞拒绝去想会有什么后果,他的脑子里只有成扬。只要能把他的向导从这个地方救出来,管琦想怎么样,公会想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了。
精神线紧紧拉扯着他,在无声地向他呼救。
方才的小哨兵大喊:“那些被管琦控制的哨兵脑子里都有探针,他说不定是在说谎。”
谢彤神色肃然,缓慢地上前再走了一步。宁飞挺起腰,直视着她:“我没被她控制。”
精神线的拉力越发强大,牵扯着宁飞的指尖也向挪动,贴在铁门上。谢彤一言不发,似乎正准备出手。头顶上忽然传来风声,十几条人影扑下来,落在人群里。尖叫。杀声。枪响。金属与肉`体的碰撞。宁飞一惊,打算冲上前,却被精神线如提线木偶一般操控着向后退去。
铁门忽然开了。
门后是一片空落落的漆黑,宁飞倒落下去。谢彤铁青着脸,向前抓住他的衣服,与他一起在空中自由落体。门砰然自动关上,挡住了其他人的路。数声惊慌的“谢女士”从谢彤领口扣子形状的对讲机里传出来。
“我没事。”她的声音在半空显得空落落的。
仿佛只过了一秒,又仿佛经历了许多年。他们落在软垫上。青草的气息涌入鼻腔,宁飞霍然抬头,看到成扬正站在身前。
“成扬!”他冲口而出。
向导双手捧着一个透明的水箱,听了这话,朝他微微一笑:“跟我来。”
宁飞的眼眶微微发热。
“怎么回事?”谢彤站起身,目光在两人之间轮转。
成扬空出一只手,微微触碰了一下宁飞。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皮肤接触间产生,宁飞眨眼,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分出小半流向成扬。随后是冲击力,向着谢彤。成扬深棕色的瞳仁显得冷冰冰的,专注地看着她,神色就像对付一个敌人。
谢彤没有半分防备,闷哼一声,用手扶住前额。
趁这个机会,成扬将宁飞拉起来,离开那块软垫。一道铁栅栏从半空落下,铿然将人锁在里面。
谢彤忍痛低声质问:“你是想做什么?”
成扬不答,侧头对宁飞说:“我们走吧。”
53
去哪儿?
宁飞想问,但终究没有出声。成扬走在前方,每落下一次脚步,都有一盏灯在侧壁上点亮。昏黄的光笼罩着灰墙。向导抱着水箱,手很稳,没怎么激起水波的晃动。
“琦姐没对你做什么吧?”宁飞最终说。
成扬轻笑一声:“没有。”
宁飞呼出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沉沉滚落下去。“那就好。”他低声嘟哝,垂眼盯着成扬的衣摆。在这个地方耽搁了三天,白衬衫变得皱巴巴灰扑扑的,衣料还沾了干涸的血迹。宁飞咬住下唇:“你受伤了?”
成扬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一点小伤,这是别人的血。”
“你的精神体呢?”
“又被消耗光了。”
“……是我来迟了。”
成扬停住脚步,按下墙上的一个开关。墙面下移,露出一个数字键盘。他熟稔地输入数字。顷刻,机关动响,前方的玻璃门自动弹开。
“你做得很好。”成扬说,语调柔和。
这句话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成扬走进房间,将玻璃水槽放在桌面上。“过来。”他说。
青草的气息从鼻腔涌入肺里,驱散了深夜里微薄的寒意。宁飞走过去,握住成扬伸来的手。他渴望一个拥抱,紧紧的,将身体贴在一起,听成扬在耳边对他说一些斥责的或者安慰的话。
“宁飞。”成扬带着笑意说,“我需要点精神力。”
精神线缠绕在他身上,像是怕他逃走似的。成扬注视着他的眼神,与面对谢彤时别无二致。精神力倾泻而出,顺着接触的肢体往成扬流去。宁飞觉得自己心脏也被攥住,一直向下沉坠。
“成扬?”他问。
成扬只是在微笑。
“管……管琦?”他又问,声音开始发抖,震颤的频率顺着身体血脉延伸到指尖,最后落入成扬的掌心里。信息素没有出错,指尖的触觉也是温热的。但事情却是全乱套了,成扬不可能有这种反应——他不是这样的人!
“猜对了,是我。”
宁飞猛然抬起头,恶狠狠瞪前面的人。
“你该叫我琦姐。”
成扬的嘴角微微翘起,最终凝成一个嘲讽的笑。精神线将他帮在原地,挣不脱,甩不掉。他愈是挣扎,就绑得越深,勒入血肉里,只剩空荡荡的心在跳动。
“很意外吗?”管琦低头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来不及弄到这具身体?你以为我占有一个向导,也需要手术和开刀,再等好几天让他愈合?不,宁飞,你来的时间正好。”
宁飞一字一顿地说:“放了他。”
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精神力的汲取还在继续,管琦看了一眼,嗤地笑出声:“不然你就杀了我?”
哨兵眸色沉黯,对她怒目而视。
“你下得了手吗?”管琦轻声问,“这可是成扬的身体。你迷恋他,是吧?我都从他的脑子里看见了。想听他说爱你吗?我可以对你说,多少声都行。今天之后,若是你有需要,我也可以用他的身体上你;你要是怕我技术不好,这也没关系——不用精神体的时候,我就把这具身体留给你,随便你怎么上他。”
宁飞眼球蒙上一层血丝,突然发力向管琦撞去。管琦蹙眉,用精神线在他身上多缠了几圈,硬生生将他拉回原本的位置。
“你他妈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管琦反问:“要是成扬再也回不来了呢?”
宁飞气息一滞,胸膛大幅度起伏。管琦笑了,用成扬的音色,听起来低沉而愉悦:“你不是想永远地把他留在身边,却苦于下不了手吗?我都帮你做到这个地步了。”
这句话蕴含着魔咒。宁飞垂下眼,没有出声,呼吸却越发急促起来。精神力快速的流逝令他头脑昏沉。成扬,他在大脑里念着这个名字,成扬。
管琦开口:“我就在这里。”
她撤开手,在白晃晃的灯光下观察自己的五指和掌纹。
宁飞想,这不是成扬。
“你还是不肯与我合作?”
他摇头,苦涩与悲恸割得嗓音支离破碎:“你不是成扬。”
“哦。”管琦淡然说。
铺天盖地的振翅的声音从管琦身后响起,是萤火虫。它们聚拢在她头顶,绕着宁飞盘旋了一圈,最后嗡嗡地嘈杂着回到原处。黑压压一大片,如蝗灾;没有亲昵的温柔的触碰,也没有绿光。
精神线突然向下拉扯,让宁飞匍匐在地上。一只萤火虫栖息在手背上,又被管琦碾住,踩在皮鞋底下。成扬面无表情的脸显得遥远:“我对你很失望。”
宁飞闷哼一声,又一次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成扬,是管琦为他织就的幻象。
可这景象和过去微妙地重合起来。就像一切事情开始之前,成扬在他的租屋里,请他调查叶宇晴的死;他提出上床的要求,令两人不欢而散。那时的成扬也是这般……生气而且失望。仿佛他并没有走出那个时间点,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白日梦。
他却因此而卸下心中的盔甲,变得软弱,并且患得患失起来。
安静了一会儿,宁飞忽然低笑出声。
成扬移开脚:“怎么?”
“做梦可不会痛。”宁飞摇头,声音很轻,“琦姐,你没法点亮成扬的精神体。他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把自己弄丢了。他……他爱我,我会把他找回来。”
管琦往桌子走去,推开玻璃水箱。她按下好几个键,伴随着音效的响声。“那就算了。”她说,“反正你也快死了,趁着这点时间,可以多想点好的事情。”
精神上的空虚感和压迫感还在,宁飞咬紧牙关,默默地聚集力量。他闭上双眼,不去看前面那个虚假的人。细碎的破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传入耳中。
管琦的脚步声蔓延到房间的另一端,随后开门。
“我的失望是真的。”她说,“当年我用另一具身体在街上看到你,你又脏又瘦弱,却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我想,要是你能从手术里活下来,我就好好培养你。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没存有多少善心,只是打算用你来做实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是没得到半点好处,我们的合作也还算愉快。想不到,你最终还是为了一个公会里的向导背叛我。”
“成扬不是随便一个向导。”
“那就不是吧。”管琦轻声说,“再见。”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裂响却从细微变得越来越大。宁飞将下唇咬出血,拼力一挣,才终于让成扬留在他身上的精神线崩断。这一瞬间,熟悉的痛感又涌回脑海,让他皱起眉,想缩成一团。房间四周的墙从上自下崩塌,头顶的钢筋水泥失去支撑,裂成一块又一块砸在地上,激起一串轰隆隆的回响。
他来不及跑出去,只能双手抱头,滚到墙边。
坍塌持续了很久,但探针在腺体里搅动、水泥块砸在骨头上、裸露的钢筋刺入血肉里——这些都比不上失去成扬更疼。有那么几个瞬间,宁飞以为自己会死,就像管琦预言的那样。他虚弱地、无依无助地窝在墙角,任由碎屑粉尘呛入鼻腔,却连咳出来的力气都难以聚集起来。
但他必须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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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54
成扬安静而紧张地在墙后等了许久,一直没有人走出来。想来,刚才的动响不是将门打开,而是锁上。
最后的声音也逐渐消隐,也许管琦带着她的三个身体已经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成扬来回探查,长廊的前方就是紧锁的门,后面是一个封闭的带有床的小房间。没有别的出口,除了房间天花板中央半开的通风管道。
大概宁飞的精神体便是从那里跳下来的。他却无法重新跳上去。
毛绒绒的小动物在意识领域里蹭他,绕腿边咪呜咪呜地撒娇。成扬在心里叹了口气,跳到桌上,学着猫的动作蹲坐下来,尝试通过精神体与主人之间的连接呼唤宁飞。
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很有可能发生。宁飞与黑猫的关系看起来一向不好,在这种心急着寻找成扬的情况下,也许他太过专注,而忽略了来自精神体的消息。
成扬想,还好有黑猫在,让自己的意识得以存活下来。
书桌上叠着几本笔记本,最下面的纸张边缘微微泛黄,看起来是有好几年的历史了。成扬无处可逃,无事可做,等待宁飞救援之余,便翻开封面,读起其中的内容。
扉页只有一个署名:谭蓉。
从第二页开始,是详细的实验记录。各种实验操作、涉及的化学药品、实验现象、化验结果一一被写在纸上,其中不乏英文名词与缩写。成扬没有相关专业背景,也看不大懂。他急匆匆地翻过去,只想找找是否有与管琦有关的内容。
一整本都一无所获。成扬用肉垫将册子推开,移向下一册。又翻了几页,终于看见了他寻找的关键词H310。
“2122年9月14日。
“实验工厂内发现人类大脑,单独浸泡在X溶液中。EEG结果显弱活性,应激反应-,很可能处于休眠状态。暂编号H310,待活检。”
“2122年9月22日。
“H310活检取样受阻。五号研究员辞职,二号研究员自称出现幻听,申请精神科医师介入。初步怀疑H310的安全性与稳定性 ,要求向导顾问参与调查。”
向导顾问。成扬猜想,莫非是李政青?
实验记录里并没有提及具体的名字。过了好几页不知所云的实验数据,终于有相关的信息映入眼帘——
“2122年9月30日。
“综合23-25,28-29日的实验数据,以及顾问的判定,H310的供体应当是一个向导。大脑上无腺体相连,脑干附近有切除痕迹和少量残留组织。可推论向导的精神引导功能不受腺体影响,论文待读:Mitchell B. Winnik。”
“2122年10月14日。
“实验工厂内发现大型玻璃水箱,疑为处理废弃检品的抛尸场所。殖民军荼毒我国民甚矣!”
后几句被涂黑划掉,估计谭蓉自觉与实验无关,写上去不太合适。
可是越往后看,专有名词之外,令人心惊的部分便越多。
“2122年10月29日。
“H310尝试与我交流,自称之前对研究员进行精神引导是无心之过,纯出于自保本能,并对此道歉。它思路清晰,极有条理,描述的事情与实验结果相吻合,值得深入接触研究。”
“2122年10月30日。
“H310说它叫管琦。”
“2122年11月25日。
“H310对抛尸水箱流露出了强烈的恐惧感。是否有必要安排心理学家对此进行分析?”
“2123年1月7日。
“父亲少将不满我对H310管琦的研究过于狂热。”
“2123年2月4日。
“研究组对管琦的安全性再次提出质疑,怀疑我与管琦接触过多,受了心理暗示。笑话!管琦一点也不危险。
“继续分析X溶液组成成分,重复96 well plate PC12细胞培养实验。成果存于H310\X\Feb2123\目录。”
第二本笔记本也被翻到最后一页。
八年的时间,管琦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将谭蓉催眠,最终占为己有。成扬稍微活动一下肢体,将猫掌伸向最后一本记录册。翻开封面,就见扉页被粗暴地撕下来,断口处参差不齐。第一页,便是H310被转交往公会的日期。
“2130年4月1日。
“自管琦被发现,至今近八年,研究已达尾声。她是个非常有智慧、具有科研精神的良友,提出不少建议,也推动了其他研究项目的进展。探针计划二期临床试验获得初步成功,她也将被转交到公会,进行下一步研究。祝她安好。”
下方空白的地方,有一大片笔尖造成的划痕。显然是谭蓉在前一页上写字,而在这边留下了痕迹。桌上光线略暗,看不太清。也没有铅笔之类的工具,让成扬涂抹颜色,轻松地辨出字来。他只好用嘴咬着本子的一角,跳下桌面,将它拖到长廊的灯下。
精神体在脑海里小声地“喵”了一下。
尸体在两边的巨型水箱里浮沉,映在猫眼里,显得大得可怖。成扬以为它害怕了,于是安慰着,掀起页面,对着光源专注地辨认出来。
都是些极为凌乱的词——“求救”、“救我”、“危险”、“小心H310”、“管琦”、“假话”、“谋杀”。有些写得匆忙,字迹也浅,实在难以辨认。成扬不由得心惊,确认这本里再无内容,便趴在纸上沉思。
这些发现让他从心底里觉得焦虑。
一个怪物,从殖民军的实验工厂里诞生,又被谭蓉纵容豢养了八年——聪慧,心思深沉,有手段,还将拥有他碎片化的利于大规模控制的精神体。他该如何打败管琦?有什么方法能打败管琦?
黑猫的叫声变得细小而痛苦。
成扬直起上半身,愕然发现自己的前肢褪色成半透明的虚影。
宁飞!
脚底下的地面微微震动,轰隆隆的巨响从远处滚来。成扬呆立在当场,许多被忽略的事情一瞬间在脑海里划过。为什么宁飞收不到来自精神体的消息?为什么宁飞的精神力量会突然大幅度消耗?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管琦占用了他的身体,自然也能发现连在宁飞身上的精神线!
成扬又急又悔恨。黑猫虚弱地趴在他的心上,痛苦地打滚。他用意识核心贴上去,尽力去安慰它。但是宁飞却不在眼前,他不敢去想管琦会做出什么事。
全是他的错。
屋顶破出一条大缝。裂隙伴着崩塌碎裂的动响延伸,将长廊割成两半。左边缓缓升腾,右边却连同崩塌的地面一起陷落下去。
成扬及时跳到高处。一群黑压压的萤火虫从地底冲出来,透过天花板的缝隙,飞入夜空中。对面的一大片地底建筑继续塌陷,仿佛积木的根基在一瞬间被抽走。钢筋横梁水泥石块全砸下来,与水箱在半空中撞在一起。玻璃碎裂,液体与细碎的人体器官从破口处倾泻而出。
他仗着身形细小动作灵敏,在左半边稳固的地面上腾挪闪避。但是躯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透明。似乎等不了多久,就能稀薄得变成一片雾,被坠落的混凝土块穿透。
这说明宁飞的情况已经危险到了极点!
精神体昏死一般依靠着他的意识核心,已经没有任何动静。成扬将自己的面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焦虑,却感受不到宁飞的方向。喧嚣落定,尘埃在半空中悬浮。玻璃墙里的水流涌动,将一具大脑空荡荡的没有颅骨的女尸推到他面前。
成扬想起宇晴的死。
他再也,再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哨兵了。更何况宁飞是一个真心爱着他,他也打算报以真心去爱的人。慌乱的情绪如野草一般在心头蔓延,成扬连寻找的方向都毫无头绪;只能在心里祈求,希望宁飞能撑住。他愿意……用一切去换。
良久,黑猫微微一动。
成扬全身都松懈下来,眼眶发热。意识核心延展成一片,将黑猫裹住。黑猫低低叫了一声,四肢在他心上微微抽动。它很虚弱,看起来恹恹的,绒毛依然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但毕竟还活着。
活着就好。
===
55
萤火虫飞过地道,飞过受困的向导与哨兵,飞过半透明的黑猫,飞过自由的管琦。它们聚在半空,形成一道浓密的乌云。又忽地散开,融入黑夜里,潜入无数寻常百姓家。
夜静更阑。月白风清。
地底机关控制着四周的通道下陷,让中央一片圆形的堡垒缓缓上升到一定高度。管琦用着成扬的身体,手捧透明的玻璃水槽,仰头看着月亮。
“你曾经答应过带我来看月亮。”她轻笑一声,“我等了许多年,今天终于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了。”
谭蓉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低头站着,默然无语。叶宇晴席地而坐,手里抛着枪管,闭眼哼着不知名的歌。
管琦开始叹息,尾音在月色中化去:“我会有更好、更自由的明天,会占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你一开始帮了我,现在又后悔了。真巧,从今天开始,你对我也再无用处了。”
她回头,注视与她一同相处了八年的朋友。谭蓉的眼里没有光彩,木然呆在原地,像一个虚假的蜡像。叶宇晴打开保险栓,平举枪口,贴上谭蓉的太阳穴。
嘭。
子弹从头的另一侧穿透过去,血花与脑浆四溅。谭蓉沉默地倒下。管琦上前两步,用脚将她踢向地面的边缘。谭蓉坠落下去,放大的瞳孔像玻璃晶体一般澄澈而空茫,整个人绵软而沉闷地磕在下方嶙峋的破碎水泥块上。
“Adiós。”管琦最后说。
濒死的时候,宁飞想起他的精神体。
他不喜欢那只黑猫,正如他不喜欢他自己。但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死亡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成扬不再是成扬,他也没有剩余的精神力去维持与精神体的联系。唯有静静躺着,无依无靠,等待命运的判决。
一起响动沉淀下来之后,只剩令人窒息的寂静。
骨传声将心跳放大到极致,一下,又一下,在胸腔里挣扎。失血与剧痛让他头昏眼花。宁飞短暂地失神了几秒,又突然醒来。
如果找不回成扬,他想,他就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无声的黑暗里,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些力量。
沉甸甸的混凝土砌块堆压在身上,宁飞用力地推。它们噼里啪啦向下倒塌,沉重地滚落到破碎的地面上,撞出好几个新的浅坑。很吵。哨兵的灵敏感知将声音增强百倍,在耳膜内隆隆作响。他皱起眉,咬牙顶开桎梏,在碎石堆里站起来。
疼。
呼吸受限,气体浅慢的进出过程里,有血的味道。还好他向来善于忍耐,高速的新陈代谢和强大的恢复能力总能及时地将身体修补好。
但这回的修补速度格外的快,也格外的慢。被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生的肉芽组织痒痒的发热。再过不了多久,硬痂便自然脱落,露出一块粉红的脆弱的皮。胸口的创伤却一直不见长好,大约是肋骨断了,压迫内里的脏器。宁飞将手指伸入血肉里,无知无觉一般摸到骨裂的地方,用力掰正。
精神力依然干涸,他竟异常地亢奋。
只要能战斗就行了,宁飞想。安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等前胸的外伤长好,他抬起头,推开石块走出去。
坍圮发生的时候,谢彤还被锁在铁栅栏之中。
石墙晃动着,从顶部开始倾颓。一股强大的充满敌意的精神力量从栅栏间冲出来,顺着头顶的竖向井道往上蔓延。墙壁折射出微弱而熟悉的频率,如同她曾经检视过的——成扬在日常受训里流露出的精神印记。
纽扣形对讲机里,还有声音传出来。
“向导们,”谢彤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保护好你们的哨兵。如果发现队友有被控制的迹象,第一时间使用麻醉枪。”
她捏着纽扣,迟疑片刻,将信号拨到另一个波段。
“谢女士?”阮明征问。
“阮老师。”她说,“卫星图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白沙岛发现不明原因的路面塌陷,涉及范围与实验工厂旧址相吻合。自由广场附近,有一个小型碉堡从地底升起来。根据高清图分析,附近有三个人:谭蓉,成扬,和……叶宇晴?我听见你附近很吵,事情不顺利吗?”
谢彤靠在栅栏边,依靠金属障碍物为她挡开下坠的石材。“是不太顺利。”她顿了顿,“成扬有问题。阮老师,请替我向军方申请支援。我会尽量带小队去现场进行干扰,如果有机会的话。”
“收到。‘有机会’?谢女士,什么意思?”
一片嘈杂之中,唯有谢彤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如果你发现我不对劲了,立即关闭我的通讯端口,接手全部事情。小心李政青,别太相信他。”
“谢女士?”阮明征说,“稍等一下。成群的白沙岛居民正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批批聚集在街上。”
谢彤想,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我在听。”她说,“安排契合度90%以上的哨向组,守在白沙岛周边。切断交通,密切关注江边入水的阶梯和坡地,防止被控制的人泅水入侵,全力把动乱控制在白沙岛的范围内。至于成扬……”她苦笑一声:“不得已的时候,考虑超远距离狙击。”
巨石从头顶落下,她闭上眼。
“收到。”阮明征说。
背靠的栅栏缓慢地弯折,金属延展之时,发出了吱吱的令人牙酸的音响。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不可以杀成扬。”
屏障被轰然拉开,谢彤慌忙就地一滚,避开上方致命的巨物。
她仰起脸,愕然问:“宁飞?”
狼狈的、浑身沾满血迹的宁飞俯瞰着她,向她伸出一只手:“你说过,会尽力把每一个人带回来。”
56
他们在漫长的坍圮的甬道里,破出一条通路。
碎石。瓦砾。混凝土块。破碎的钢筋。宁飞沉默地走在最前,用血肉之躯挖掘着前方的路。手指偶然被划破,却又迅速地愈合,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
谢彤问:“管琦控制了成扬?”
“是的。”
“怎么做到的?”
宁飞摇头,搬开一大片断墙:“我不知道。”
微弱的呛咳声从头里传出来,随后是哭泣。谢彤走上前一步,小心地移开支撑着挡在外面的哨兵。躯体温热,血沾了一手。她将人放下,被护在最里面的向导哭花了一张脸,躬身从破口爬出来,啜泣着问:“他还活着吗?”
“他不会死。”宁飞说。
向导跪在地下,捧着哨兵的头,手一直在发抖。“他是为了救我,”她哭着说,“才会受这样的伤。”
宁飞没有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几秒之后,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谢彤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我们先去救更多的人。”
哭声最终变得微弱。
宁飞忽然问:“还有多少人?”
“十一个。”谢彤答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应该就在这附近。”
宁飞在前方站定,侧耳听了一会儿,朝左边走去,着手移开细碎的堆叠的水泥块。他自语一般说:“得有人引开管琦的注意力,不然她会操控叶宇晴和其他哨兵。”
“我可以。”谢彤说。
又一个埋住的人被挖了出来,依然受伤过重,昏迷不醒。宁飞解救出他的上半身,确保胸腔不被挤压,呼吸无碍。“你一个人不够。”他说,将受害者的头往前放好,突然惊讶地“嗯”了一声。
碎石将那人的后脑割破,血肉模糊的伤口中,隐隐露出了金属的色泽。
“管琦的人。”
“原本也是是我们公会的人。”谢彤纠正,“走吧。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也死不了,没法加入任何一方的战斗。”
接下来被发现的,是姚景行和沈薇。
他们是一对幸运儿,横梁砸在墙角,构成了一个牢固而密闭的生存空间。姚景行把沈薇抱在怀里,只有脊背有轻微的擦伤。谢彤和宁飞将他们救出来,姚景行道谢。沈薇将目光转移到宁飞身上,忽然睁大双眼:“你二次觉醒了。”
“是吗。”宁飞轻声说,转身继续向前。
谢彤走在中间。两位幸运儿聚在后面,“黑暗哨兵”之类的关键词时不时被小声地说出来。出于尴尬,谢彤喝止了他们。
宁飞没有出声。
他的向导也该像别人的一样,被护在怀里,不受一点伤。他想,如果他足够强大。管琦揭露真相时的绝望感忽然又涌上心头。宁飞咬住下唇,麻木地迈开脚步。
一路走来,他们又将不少人从瓦砾堆里救出来。多数时候是伙伴,偶尔也有几个被管琦控制的哨兵。对于那些人,如果昏迷不醒,就做好记号,先放置在原处;有意识的,便打晕,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行处理。
最后一块巨石被推开,月光倾泻下来。
宁飞先踏出去,接着是谢彤。跟在身后的哨兵和向导们在暗道里,发出了零星的喜极而泣的呼声。
“别放松。”谢彤用沙哑的嗓音说,“战斗还没结束,先清点人数。”
稍微休整之后,他们自行报数。谢彤提起胸前的纽扣,调好频道,呼唤阮明征:“阮老师,给我描述最新的卫星图的情报。”
阮明征开始叙述。对讲机的信号向来不好,兹兹的电流与人声一同传出来。宁飞移开眼,让感知蔓延到更遥远的地方。
整个白沙岛,都与江潮与海浪一同沙沙地共鸣。
成千上万的人一同行走,鞋底与地面摩擦,朝圣般向着同一个方向。脚步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接近。细微,却没有别的杂音。无人说话。
不同的体味互相杂糅,随风蔓延到四面八方。像汗,像牛奶,像腐烂的水果,像盐。宁飞辨别了无数又排除了无数,终于找到了淡淡的青草香。
微光从路灯的玻璃罩折射到门前的小装饰镜再折射到商店的橱窗,最后映在路边玻璃建筑的外墙上。宁飞仔细地看着,拼凑出一个小小的模糊的成扬的倒影。
成扬的皮囊下,却已经成了管琦。
谢彤开口:“管琦从公会里带走十八个哨兵,刚才的地道里发现六个,还有十二人。现场也还有十三个能作战的哨兵和向导,差不多能一对一。”
“把管琦留给我。”宁飞低声说。
“好。”她答应,“那我去引开叶宇晴。虽然高强度操控会分散向导的注意力——但是管琦毕竟占着成扬的身体,对上她,你有把握吗?”
他没有。
“有。”他说。
谢彤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谭渊少将看了谭蓉身死的卫星影像,已经批准直升机介入。如果不行,记得及时撤出自由广场,军方会投炸弹。”
宁飞转身,对她怒目而视:“那成扬呢?”
“这是最坏的打算。考虑到疏散市民的难度,还有后果,不到紧急关头,我们不会这样做。”谢彤挺直腰,深吸一口气,“所以一定要赢。”
57
缓慢上升的半截走廊与玻璃水箱终于停住。
成扬抬起头。大块的钢筋石板倒塌成一个黑暗的空间,只有一两缕月光倾泻下来,流淌在泡着浮尸的水里。四周很安静,却隐隐传悲伤而和缓的歌声,曲调与水波相呼应和。
他向着月光爬去。
歌声在心头共鸣,黑猫微弱地叫。成扬在砾石间穿梭,听着曲子,突然醒悟——这不是现实里的歌,而是精神能量的一种形式。
歌者应当是管琦。
呢喃的旋律锁在精神线上蔓延,织成一张网。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是更多的人加入了进去。无数陌生的嗓音被牵扯着,愈发近,而且清晰。这种形式的合唱让成扬不由得恐慌起来,因为这里面有他的一份错。管琦用的是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力,他的萤火虫。
枪响,应和的人声戛然而止。
离顶端的出口不远,只剩三两步的距离。成扬站在断墙边,探头向下俯瞰。谭蓉实验手册上的内容涌入脑海,一条不一定行得通的路浮上心头。
他想,我该如何把她引过来?
听到枪声的时候,管琦轻笑出声:“我赢了。”
今晚的夜空里没有星光,只有大片乌压压的飞虫。她没兴趣判别枪响和骚乱带来多少死亡,也无心关注被控制的人们的心里的恐惧——他们以为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而没什么比管琦的噩梦更为真实而持久。她垂首看着自己的大脑,一圈一圈数着声音震荡引发的水纹。
“公会,哨兵,向导。”她低声自语,“我就知道,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开枪,而非公正和秩序。无论如何,到了现在这步,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叶宇晴依然在独自哼鸣。
“过来。”管琦温柔地说,“我的哨兵,你也该上场了。”
叶宇晴侧脸向管琦微笑,在月光下面颊白净,姿态恬然。随后她倾身用指尖点了一下水面,握枪转身离去。
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几小时。反正在很久之前,管琦的时间就已停留在大脑与身体分离的那一刻,不再流逝。
交火的地点很远,而杀意却很近。
“宁飞?”她睁开眼。
宁飞双手紧握着枪,衣衫破碎,沾着血痕。他瞄准的不是管琦,而是她身侧玻璃水箱里的大脑:“把身体还给成扬,否则我便开枪。”
他竟然还没死,管琦想。
“开枪吧。”她说,“如果我的大脑中弹,那我的意识只能永远地留在这具身体里了。”
宁飞的表情扭曲起来,像痛恨,又像想要哭泣。但不过一瞬间,又变得坚硬。管琦喜欢看他的反应,觉得有趣。于是她慵懒地眯起眼,用食指戳成扬的太阳穴:“我建议你朝这里开枪。”
“闭嘴!”宁飞咬牙说。
管琦看着他,像是在怜悯一只困兽:“你就这么一个人来寻死吗?”
“寻死的是你。”宁飞哑声说,“想不到你会支开叶宇晴,独自留在这里。”
管琦摇头:“反正你根本不舍得伤害我。”
她用成扬的嗓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如情人间的私语在夜风里散去。一同四散的还有青草味信息素。宁飞眸光微颤,握着枪的手慢慢向下,战意一点点被瓦解。管琦支起下颔,轻柔地向他招手。“过来,你承诺过要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伤。”她说着,语调蓦然转冷,“这记忆还挺深刻,但从今天之后,也没必要保留了。”
精神网猛然一缩。
滔天巨浪般的精神力挟刀片而来,在宁飞身上切割出一道道长而深的皮下血痕。宁飞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锁住管琦两边的退路。她用的身体毕竟来自于一个向导,速度与反应力都没有可比之处,只能试图将精神锁链拴在宁飞身上,以求控制他的动作。但宁飞的力量比之前更强了,顶着压力,将她压制在地上。
管琦闭上眼,迅速而准确地穿越宁飞的精神防线,找到探针启动的那个点。
闷哼声传来,意识堡垒摇摇欲坠。她再睁开眼时,发现宁飞咬紧牙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忍耐疼痛,却依然没有松开手,紧紧压制着她。动作仿佛是在拥抱一丛荆棘,或者一堆破碎的玻璃。
“放手。”她冷然道。
宁飞沉默地摇头,前额的汗涔涔滚落。
“你还在幻想成扬回来?”她讥讽,“放弃吧。我可以随便怎么对你,你却不敢让这身体疼。你这么珍惜成扬,如果他的意识真的在,现在为什么还不出来?”
她每说一句话,宁飞的表情便黯然一分。哨兵低下头,痛苦而压抑地说:“他会回来。”
“他不会。”管琦轻声说,“他的意识被我吞噬,与我融为一体;身体为我所占,任我差遣。等今天之后,记忆也会被我清除。对了,我不喜欢男性性征,说不定还会帮他做个阉割手术——你喜欢这样的结局吗?”
激愤令宁飞眼角发红。管琦不等他的回应,动了动手腕,发现挣脱不开。于是她尽力屈膝,朝宁飞的下腹撞击过去。哨兵沉默地受了这一下,没有还手。管琦一边驱动探针发生频率更高的震动,一边努力找机会对抗宁飞的压制,将成扬的拳脚施加到他身上。
反正宁飞撑不了太久,她想。
他们在破碎的水泥地上翻滚,落下无人看守的泡着大脑的水箱。宁飞压住她的脖颈,想将她往地上撞,却终究没有下手。管琦殴打他,用精神力对他进行凌迟。伤口裂开,又从皮肤表面迅速地愈合。只在留下一条条暗色的血痕。黑暗哨兵固然强大,在这种不还手的、精神力濒临枯竭的情况下,也缓慢地落了下风。鏖战让他的精神堡垒饱受重创,摇摇欲坠。
“你赢不了我。”管琦说,“谁也赢不了我。”
宁飞淡极了的硝烟味里包裹着苦涩与不甘。
一个细小的声音冒出来:“喵。”
黑猫,和水箱,都在水泥地面的裂缝边缘。
宁飞神色茫然,来不及出声。管琦先是一怔,表情随之变得又惊又怒。“不!”她喊道,借着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冲力挣脱宁飞的压制。
猫将身边的水箱推下去。
玻璃在黑暗里与砾石碰撞,散成无数碎片溅起,每一片都映着月光。水花湿漉漉泼洒在玻璃片上,砾石上,大脑上。大脑因着惯性,磕磕碰碰滚了几圈,终于在断墙边停下来。
再下面便是组成一大面玻璃墙的水槽。水波幽暗,像看不见底的地狱深渊。
管琦面色发白,顿时跳下去。
58
宁飞也一跃而下,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自己的精神体。
下落的瞬间,他的心里转过许多疑问——为什么黑猫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将管琦的大脑推下去?但很快,落地的冲击力随之而来,他滚了小半圈,再重新站直。用着成扬的身体的管琦落在废墟里,一瘸一拐地拖着右腿向大脑走去。
她们之间相距不过五步,很近。
宁飞拿不准自己应该阻止,还是应该做别的事。黑猫从天而降,隔在管琦与大脑的中央,尾巴高高翘起,炸开全身的毛朝她低吼。
管琦停住脚步,端详了片刻,忽然冷笑:“原来是你,难怪。宁飞的……精神体。”她将精神体三个音拖得老长,仿佛其中有什么值得商榷的特殊意义。
成扬知道她看出来是自己。
可是他说不出话,也没法告诉宁飞。猫的嗓音限制他只能发出动物的叫声,哨兵精神力的缺乏也切断了他与宁飞之间的沟通桥梁。唯一能读通两人情绪的是管琦,最不可能坦白的人。
宁飞狐疑的眼神落在成扬身上,与从前看着精神体的态度并无区别。
黑暗之中,管琦轻柔地开口:“怎么?你就这么想将我的大脑毁坏,让我从此占有成扬的身体吗?”
成扬“喵”地喊了一声,伏低身体,与管琦对视。他的尾巴拍在大脑上,湿淋淋的触感从皮毛末端顺着脊椎传来,让人觉得恶心。
宁飞误以为管琦是在和自己说话,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怒意。他握了握拳,垂头低声问:“既然你认定我不该这么做,刚才为什么还要如此紧张地跳下来?”
管琦嗤笑:“你质疑我?那不是紧张,是愤怒。我的物件被人抢了——虽然它毫无用处,但也不能平白被随便一只畜生夺走。我给你机会,和被人强取,是两种概念。”
成扬在心里喊,说谎。可他只能“喵喵”地反驳出声。
管琦挑起唇角:“就是只畜生。”
她虚抬起一只手,压抑而强大的精神力从成扬头顶笼罩下来,将他包裹在其中。像是在有腐蚀性的酸水里浸泡,成扬觉得自己一点点被消融,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没力气。他抬起头,瞪着管琦,但于事无补。他处在一个只有通过特定的人的眼睛才能看见的精神体里,无法逃开,也不能逃开。在管琦的攻击之下,猫的身体再次从四肢末端变得透明起来。
“放开它。”宁飞说。
“你不是讨厌它吗?”管琦闭了闭眼,“啊”了一声,带着嘲讽的笑意了然说,“成扬喜欢它。”
“成扬不会高兴你拿他的身体做这些事。我的精神体,公会的人,还有外面岛上居民的安危……”宁飞摇了摇头,自嘲似的笑出来,“在他回来之前,我得帮他阻止你。”
“哦?”管琦扬眉反问,“可是他回不来了。”
她的精神力加倍增强,大约是怕成扬的言行引起怀疑,沉沉压在他头颈上,让他说不出话。信息素也倾泻而出,青草气息混着血的腥味,进一步加强关于绝望的暗示。
反复强调了这么多回,谎言也该变成真相。
宁飞的眼眸显出深沉的黯色。“那就当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几件事。”他低声诉说,“他这么好的性格,要是以后被人当成凶手来唾骂,这怎么能行呢?”
成扬听出他的潜台词,勉力昂起头,朝管琦虚弱地嘶叫。
管琦浮起一抹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嘘,安静点。”
但怎么可能安静地下来?宁飞的神色让他的心都刺疼起来。
成扬再次冲撞桎梏的时候,宁飞也动了,像闪电般迅猛。管琦面色微变,后退一步,皱眉调整精神网络的布置,让线的一部分末端继续缠着成扬,另一部分拦在自己身边,蛛网一般将身体保护起来。
“想反抗?”她喝问。
成扬拼了两三次,只能让精神网微微松开,而没法击破。宁飞却快得多,随着三四声细线崩裂的脆响,他强行突破到离管琦不过一步之遥的位置。管琦再退一步,离精神体更近了一份。宁飞竟突然调转方向,径直绕向断裂的横梁与水泥墙。
嘭。
一声巨响,血肉之躯与残垣断壁碰撞。随之而来的,是细碎的倒塌的声音,水泥柱半倾,颓然砸在对面的废墟上,挡住月光,封锁了向上的路。
“你!”管琦皱起眉。
宁飞靠在墙边喘息:“你不该分出那么多注意力的……反正你现在也出不去了。”
“你是打算将我们都饿死在里面吗?”管琦摊开手,冷笑着嘲讽,“我毕竟是个向导。等你体力不支,精神力难以集中的时候,我稍微催眠一下,你就会爬过来给我当狗当垫脚石,用尽一切方法来帮我出去。”
“或者是你先耗不下去。”宁飞的话在密闭的空间里引起了静静的回响,“你可是个向导,体力消耗得比我快的多。”
“那就先用你的精神体开刀吧。”管琦把声音放得轻而危险,“他已经透明到了这种程度,我再用点力,就该消散了。然后再等几天,轮到你。”
重压让成扬伏爬在地上,难以保持站立的姿态。宁飞低声说:“它也不会出事。”
“哦?”管琦说。
“我是它的宿主,我了解它。”宁飞说,“你之前没能杀死我,现在这点程度,自然也要不了它的命。”
管琦冷哼一声:“你还在抱着希望?死心吧,你们都会与成扬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沉默地不知不觉地消失,成为我的人。”
宁飞摇头,右手指尖轻微地抽搐一下。他注视着管琦,从企图从成扬的面容下找到他熟悉的灵魂。管琦的目光越冷,他的神情就越是黯然:“不管怎么说,我会陪着他的身体,直到最后一刻。”
成扬突然意识到,宁飞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热切的迷恋和爱慕在脑海里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真切地说出来。
但这一刻表现比言语要沉重真实百倍。
管琦的精神网压着他,束缚得无法动弹。他的力气和神智都在流失,心里黑猫的叫声也越发细小,最后轻不可闻。也许有更好更完善的方案,但他等不了,黑猫也等不了,只能赌一把——
宁飞说的对,她不该分出这么多注意力的。
重压之下,成扬压下心里的一切思绪,仔细地微调自己的姿势。管琦的操控技巧很好,精神力的压强很大,而且落点相当平均。他得形成一个正确的坡度,将合力引到一个正确的方向上。
“那就先和你的猫说再见吧。”管琦说。
成扬心一跳,突然觉得胸腔空荡荡的。他的躯体透明而稀薄,像一片浓烟,与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似乎只要来一阵风,就能被吹散。骨骼被压得咔啦作响,他咬紧牙,让洪水般的精神力从身体上淌过,分出一小部分支流泄向尾部。
管琦的大脑。
这触感像是戳在一块烂豆腐上,大脑顿时凹陷了一块,软乎乎的粘稠的组织包裹尾部的皮毛。管琦瞳孔微微张大,成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朝后方甩去。大脑从断墙边上坠落,扑通一声闷响,沉入水面。
管琦的表情介于惊慌与愤怒的边缘,挥手带出强劲的冲力,把成扬扇到墙角。她俯冲到断墙的边缘,精神线织成网企图拦住大脑落下的趋势。但是线太细,太锋利了,没有接住,反而借着重力的作用,将脑组织切成无数细小的碎块,零落在水中。
成扬全身无力,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想,能成功吗。
宁飞睁大眼,上身微向前倾斜。管琦没有回头,怔忡地看着水面。
每一秒都过得漫长。
水底的尸体沉浮,不知过了多久,管琦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人一猫:“我得感谢你们,帮我除掉了最后的弱——”
还差一个字,她没能说完,便砰然倒下。
成扬阖眼之前,又听见了先前的歌声。
他穿过管琦的精神图景。悬挂在神经元上的骷髅风铃扑簌簌化为粉尘,海面上一双双向着天空的白骨状的手沉坠下去。大脑被切得支离破碎,撒入水墙。一个漂亮的安详的少女的尸体浮上来,伸出双臂拥抱,用破碎的组织填补后脑血淋淋的空洞。
彷如夜幕降临,一切景象重归于黑暗。
59
宁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废墟里一片死寂,只有衣料和碎石摩擦的沙沙声。他跪坐在成扬身边,用颤抖的指尖探成扬的呼吸。还有气。他咬住自己的手背,无声无息地哭出来。
漫天的萤火虫飞回来,穿过顶端细小的空隙,带着明亮的绿光。成扬在星空般的废墟的穹顶下醒来,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宁飞松开手背,发着抖小声问: “是你吗?”
成扬看着他,轻声回应:“是我。”
宁飞找到成扬的嘴唇,急迫地把舌头伸进去,凶狠地不要命地搅弄,仿佛要将今夜所有的忧虑和绝望在唇舌间发泄。他的泪水把这个吻弄得又湿又凉,成扬不得不用拇指的指尖摸他的眼角和面颊,将水迹温柔拭去。
一簇簇绿光涌来,飞入半透明的黑猫的身体内,最终熄灭了萤火,与它融为一体。黑猫虚弱地叫了一声,身体逐渐变回实型。宁飞闭着眼,将头埋在成扬肩头,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 “我……我来迟了……太迟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哭得太厉害,脊背和胸腔都在起伏。成扬用力把他抱在怀里,轻吻他的头顶。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地面上的喧嚣和思潮仍在继续,一连串的意外与变故还需要一个句号来收尾。但向导已经不想理会了。宁飞就在他眼前,从外表到心情都狼狈得一塌糊涂——能有什么事情比安抚好自己的哨兵更重要吗?
“不迟。”他哄道,“你做的好极了。是我,我回来了。”
宁飞抬起头寻找成扬的双眼,用力瞪着,漆黑的瞳仁里盛泪水。成扬揉着他的后颈,低声说:“都结束了,我在这里,别担心。”宁飞大幅度摇头,别过脸咬住下唇,将呜咽堵在喉咙深处。他依然在自责。成扬怎么努力,也阻止不了泪珠继续滚落下来。“嘘,嘘。”向导说,“别难过,我没事,我没事。”宁飞表情愈加皱成一团,用湿漉漉的侧脸去蹭成扬的掌心。
成扬张了张嘴,一种柔软的感情让他的喉头发涩。
“别哭。”他最后说,语调更加轻柔,“我爱你。”
宁飞哽咽了一下,抬眸怔怔看着他,抓着他衣服的指尖收紧。
“我爱你。”成扬重复。
安静了几秒,宁飞开口,哭腔让嗓音支离破碎:“……给我。”
成扬“啊”了一声,手指就被宁飞抓住,一口含进去。舌头缠绕着食指和中指,从指尖舔到根部。宁飞垂下眼睑,没再注视成扬,动作里却流露出了怕被拒绝的意味。
他衣衫破碎,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刚愈合的新伤。成扬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小心地抚摸下方浅色的嫩肉,低声说:“好。”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许是因为夜温微量,宁飞的乳尖挺立起来,随着胸膛一同起伏。成扬低下头,用嘴唇触碰左边那颗硬`挺,再贴上心脏的位置。
宁飞的心跳急促,在胸腔里怦怦作响。成扬也是。精神力的缺乏让他们不能像上次一样感情共鸣,但这已经不是必要的了。成扬无比清醒,而且无比理智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
哨兵解开裤子的纽扣,迫切地胡乱地把成扬的手指从内裤边缘塞进去。穴`口紧致,成扬怕弄疼他,稍稍挣了一下。宁飞立刻放开手,慌张地想往后撤。成扬想说这不是拒绝,但没有开口;而是把他抓回来,食指在入口处打转,浅浅地插进去扩张。
隔着伤痕累累的皮肤,成扬去亲那颗躁动的不安的心,吻伴着抽`插的频率落下来。“我爱你。”他说。
肠道收缩着,宁飞漏出一声呜咽,用双臂将成扬紧紧按在胸前,不让他看自己的脸。成扬曲起中指抵着会阴,食指按揉内壁,寻找前列腺的位置。宁飞前方已经挺立起来,将内裤的布料撑得紧绷绷的。汗的味道咸得发苦,成扬伸出舌头沿着疤痕一路舔舐到乳`头,舌尖用力将那一小粒压下去。宁飞稍稍放松胳臂,不自觉地挺胸往成扬嘴里送。成扬用牙齿轻咬乳晕,让硬`挺重新弹出来,被舌头往两边拨弄。
“再……”宁飞吸着气,哽咽着说,“再说一次。”
“我爱你。”
宁飞开始摇头,连身体也摇起来。他的后`穴夹紧,让成扬几乎动弹不得。液体从前方和后方同时涌出来,伴随着腥膻的情`欲的气息,濡湿内裤。成扬有点惊讶,抬头用另一只手拨弄宁飞汗津津的头发。宁飞眼圈发红,瞳孔散开,全身都在细细地震颤。这景象让成扬硬得发痛。可他只是抱着宁飞,从前胸一寸寸向上轻啄到喉结,打算等宁飞冷静下来,便抽出手指。
“进,进来。”宁飞小声说,梦呓一般,“给我。”
宁飞的手摸向成扬下`体,扯下裤子。成扬的性`器立即弹出来,他用掌心的纹理去摩挲顶端细嫩的皮肤,稍微撸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去,全然不顾自己还穿着内裤,还夹着成扬的手指。
成扬低声哄他,安抚他不要那么心急。手指抽出来的时候,穴`口蠕动着,仿佛在挽留成扬不让离去。宁飞贴着成扬的面颊,无声地继续哭泣,放松身体任成扬动作。向导把他下半身扒光,来不及脱自己的,宁飞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我……我需要你。”他在成扬耳边用破碎的气音说,“求你进来。”
他提起臀`部,让成扬扶着上面的肌肉,将他引到正确的地方。润滑和情动使入口湿漉漉的,宁飞握着性`器的根部,腰沉下去,直到整根都被吞入体内。阴`茎被温暖的软肉包裹着挤压着,成扬忍不住低声呻吟。
宁飞坐在他小腹上,眨了一下眼,透明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他怔怔凝视着成扬,又忽然伏下来,搂着成扬的脖子。硝烟味灌入鼻腔,宁飞旧伤斑驳的皮肤摩擦在身上,点燃一整串欲`望的火花。成扬稍微向外拔,准备开始抽`插。可他稍微一动,宁飞便抵抗起来,按住成扬的手腕,哭喊道:“别走。”
成扬只好重新顶回去,让宁飞腰一软,“啊”地叫出声。“我在。”他说,调整一下姿势,沿着宁飞外耳廓的线条蜻蜓点水般舔舐,“我不会走。”宁飞僵硬地紧张地靠着他,成扬反手轻捏他的掌心,让手指顺着指缝扣住他的手背,与他五指相握。性`器的进出被限制,他便停留在深处,微微摆跨打着圈耸动。“都结束了。”成扬用安定的嗓音告诉他,“我没事,你也没事。我爱你。”
宁飞埋在他的胸口,咬住皮肤不肯松口。不一会儿,衣服就染湿了一大片。
成扬想,宁飞的眼泪今夜大概是停不下来了。
他的心就像是被温水泡化了一样,软得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哨兵。成扬想用更缠绵的情话和拥抱来哄着宁飞,逗他笑出来,把他固定成猫形放在精神图景里晒太阳;也想……稍微欺负欺负他,狠狠操`他,让他哭得在怀里缩成一团。
“我……”宁飞的声音闷闷传出来,“我以为我会失去你。”
“以后没有人能从你身边夺走我。”成扬在他耳边说,“我是你的。”
轻柔的摩擦一直在继续。宁飞破碎的急促的呼吸声中,终于混入了情动的低吟。他开始稍稍摆动臀`部,自发地迎合成扬的动作。刚释放过一次的阴`茎直直挺着,前液从铃口溢出,随着前后的移动而涂抹在成扬的小腹。
成扬试着让幅度变大,性`器抽出来更多一些。宁飞没像之前一样惊惶到难以自持的程度,却依然紧紧抓着成扬的手,不愿放开。汗水滴在身上,成扬有些把持不住,插入的动作也更用力了几分。破开层层紧致的软肉,顶在宁飞的敏感点。宁飞坐在他的腰上,肠道向里吸一般收缩,臀肉小幅度地痉挛。成扬性`器的顶端插在深处,无比熨帖而柔嫩的肠道挤过冠状沟,爽得他又胀大了一圈。
成扬闭了闭眼,在充满青草味与硝烟味的空气里深呼吸。“宁飞。”他轻声呼唤,“坐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哨兵贴着他摇头,睫毛蹭在皮肤上,让心也痒痒的。成扬半哄半推地把他劝起来。宁飞咬着下唇低哑地说:“想要你的体温。”成扬将左掌贴在他的侧脸上,拇指轻按哭红的浮肿的眼角。带着温热的泪水蹭在指尖,他说:“我就在这里。”同时挺腰戳刺,伸手握住宁飞的性`器。
只是刚一碰到,宁飞就抽了一口气,腹肌收紧,弓身射出来。他的阴`茎在成扬手心里抖动,龟`头沾着白浊,触感滑溜溜的。“……别碰……”他带着哭腔喊,“别碰我那里……”
“太敏感了?”成扬问。
宁飞胡乱地点头又摇头,眼神迷蒙。成扬放开握着阴`茎的手,凑上去轻舔了一下指尖的体液。
又腥又苦。
宁飞眨着眼,脸在一瞬间红透了。成扬撑起自己的身体,与他接吻,让这种气息在两人的唇齿间流淌,欲`望顺着血脉涌向勃`起的器官。
“是因为我吗?”成扬吻着他的唇角问,继续用下`身摩擦火热的甬道,“被我爱,和我做`爱。嘘,别慌,我让你舒服了吗?”
宁飞的性`器并没有软下去,依然硬邦邦的,随着起伏的身体撞在成扬的肚子上。听到成扬的话,他稍微瑟缩一下,没有出声。成扬不肯放过他,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伸到被撑开的穴`口轻轻触碰:“喜欢我在你身体里面吗?”
“喜欢。”宁飞小声说。
“有多喜欢?”
“想着你就能……”他身体一震,全身皮肤都泛起潮红,失声哭喊,“不行,我又要……啊……”
成扬挺腰戳刺着前列腺,充分感受着宁飞即将高`潮时甬道夹紧的频率。放在后`穴的手指也移到会阴,顺着两颗囊袋捋到阴`茎,按揉龟`头下方的系带。这一回的液体是稀薄的,从铃口溢出来,滴落到下腹的毛发上。宁飞腰间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又软塌下来。双手放在成扬胸前,半撑着喘息。成扬呼吸也相当急促。宁飞身体里太紧,几乎热得发烫。他差一点就要失守,只能分神想着身下冰凉的废墟地面,才让过热的情`欲稍微冷却下来。
“那就多想我。”他劝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爱你——”宁飞半软的性`器抽了抽,再次充血硬起来。成扬不敢刺激得太厉害,只握着根部,轻柔地玩弄两颗小球:“把一切交给我,让我多爱你一些。”
失神了片刻,宁飞用轻飘飘的声音说:“好。”他表情柔软而不知所措,却有一种全心全意的信任,像是将一切伤害自己的机会交到成扬手上。傻瓜,成扬在心里想着,架起宁飞的双腿,将他放倒在地上。
变换姿势的过程中,他们一直保持着插入的状态。龟`头偶然划过前列腺,便能引来宁飞的低吟和战栗。调整好之后,成扬跪在宁飞腿间,将性`器全部埋进去。
宁飞腰被往上折起,悬空着承受成扬的抽`插。每一次进出,都能准确地擦过内壁上的敏感点。宁飞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有不成声的鼻音泄露出来。成扬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喘着气说:“你只要感觉我的存在就够了。”
睫毛在掌心颤抖,体液连续不断地从阴`茎顶端渗出。宁飞的皮肤汗湿得一塌糊涂,在暗淡的环境里反着微光。他的小腿也在哆嗦,肠道收缩到最紧的时候,便大幅度颤抖一下。就算是高`潮得恍惚的情况下,他也听从成扬的话,本能一般想用所有方式去感受。成扬的手贴在他的眼皮上,性`器在后`穴摩擦出一连串的快感——但是怎么也达不到“够了”的程度。这让他舒服得灵魂都快要漂浮起来,也让他更为渴望。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伸向成扬。
双眼上的压迫感离去,成扬握了一下他的手,又从腋下绕过去,将他抱起来。
充满青草味信息素的怀抱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秒,再次到达顶端。宁飞已经分不清眼里的泪水是因为激动的情绪,还是因为极致的快感和多重高`潮。他呜咽着回抱成扬,用成扬布满汗珠的皮肤来弥补自己的饥渴——依然不够。
前端的阴`茎涨涨的,有些发麻。他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流出来的液体全然是透明的。成扬在他体内充血胀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粗重的呼吸打在耳廓上,刺激得他想要逃开。可是他全身发软,战栗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进来……”宁飞说得断断续续,“求你,射进来……”
成扬绷紧肌肉发力冲刺,双臂牢牢箍着他。阴`茎在肠道里抖动几下,一股热流冲刷在前列腺上。
他终于觉得满足,发出一声低哑的喟叹。
成扬搂着他,顺气似的一下下拍在背上。宁飞意识逐渐模糊,似乎听到又向导在说“我爱你。”他动了动指尖,却聚不起半点力量,眼皮也是沉重的。不一会儿,便陷入一片甜美的黑暗。
一整夜疲于奔命,又多次受伤失血,他累惨了。
成扬站起来,捡起破碎的上衣为宁飞擦干净身上的痕迹,再为他穿好裤子。宁飞睡得很沉,眼皮在梦里微微颤抖。成扬弯下腰,在他面上印下一个吻。把昏迷不醒的黑猫也抱过来,让他们并排躺在一起。
四周的路都被封死,除了断墙下的管琦葬身的水墙。头顶有细小的裂缝,筛出一两抹光,投在残垣断壁上。
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向下照射,映照在粼粼水波上。偶有尸体浮起来,露出水面的肢体碰到阳光,便像烧着一般滋滋作响,最终化成一滩浑浊的血。
成扬伸出双手,让阳光落在手背上。细弱的光逐渐变得明亮而刺眼,他晒着,直到自己的肢体也变得温暖起来。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宁飞站起来,从背后给了他一个拥抱,用低哑而疲惫的嗓音问他:“怎么了?”
猫跑过来,绕在他的腿边喵喵叫。成扬不禁微笑,蹲下把它安放在肩头。他也很累,每做一个动作,肌肉都酸疼地发出抗议。可他毕竟从管琦手里活下来了。他还有宁飞,还有黑猫,以及明天——许多个明天。他拉住宁飞的手:“我们出去吧。”
“好。”
尾声 上
叶宇晴的墓在山上。
成扬买好一束百合花,到了墓前的时候,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谢彤站在大理石墓碑的侧前方,手插在裤兜里,低头凝视刻在碑上的小字。
等成扬走进,她抬眼,微微颔首。
成扬屈膝半跪,将花摆在地上。公会将宇晴重新下葬,把坟茔收拾得很干净。她的照片贴在碑前,笑盈盈的眉眼与生前别无二致。谢彤叹了一口气,突然开口:“之前看她出现在管琦身边,我心里还存了点希望。”
“她不该经历这些。”成扬轻声说。
“你不必再自责,”谢彤说,“罪魁祸首都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安宁。”
成扬摇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是最开始我能敏锐点,察觉纪老师的不对劲;或者在她的葬礼上更清醒一些,看出尸体不是她的身体——”
谢彤打断他:“这不能全怪你。”
成扬沉默下来。
风迎面而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谢彤拢一把头发,凝视山下的路说:“纪永丰确实是个可悲的人。我们调查了他的记录,能看出他心里的矛盾——无法抵御谭蓉,或者管琦的控制,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亲手害死了一个自己的学生,又想保住另外那个的性命。他当时误导公会,将嫌疑推到你的身上,限制你的行动自由,大约都是为了保护你。”
“可他的行动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成扬轻柔地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谢彤自嘲地苦笑:“我们也在反思管理上的漏洞。对了,研究组把实验工厂废墟里的水箱搬出来了。尸体见光即化,费了他们挺大功夫。他们采样了溶液范本并做了EEG检测,确认里面再无活性思维的存在。管琦是真的死了。”
“好消息。”
“你那时做的很对。”谢彤说,“根据研究组的发现,当年殖民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管琦的思维一分为二,极善的保存在身体里,极恶的聚集到大脑。大脑入水,就像是正负电子相互湮灭,或者酸碱彼此中和。总而言之,会重新消融为一体。”
成扬说:“我找到了谭蓉的实验手册,当时没看太懂,只隐隐有个猜想。要是这方法没起作用,我和宁飞就都死了。”
谢彤浮起一抹笑,又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谭蓉,她在学术界本来很有希望。”
“这对谭渊少将而言,想必也是个噩耗。”
“谭少将昨晚饮弹自杀了。”谢彤的声音轻得近似于耳语。
成扬讶然抬眼。
谢彤带着几分叹惋的意味:“不止是因为谭蓉,他的整个计划,关于实验工厂的所有项目,再加上军队里其他的因素……我也不便说太多。”
“是。”成扬应道。
安静了几秒,谢彤问:“你的能力确实相当有发展潜力与价值,真不打算去军队里历练一番?”
“海上服役吗?”成扬问,“但我的精神体已经和宁飞的融为一体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来。”
谢彤带着笑意瞟他一眼:“借口。”
“真的。”成扬说,“是公会觉得我的能力太过危险吗?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操作技巧,无法同时控制白沙岛几平方千米范围内的这么多居民。只有管琦,才拥有这么强大的信念……和恶意。”
谢彤挑起眉梢:“但你却能控制一个黑暗哨兵。”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有把握做到的事情。”他不禁微笑起来。
“为数不多?”
成扬想了想,看着地上的百合花瓣,温柔地补充了一句:“还能保护他。”
谢彤眼角浮出几抹笑纹:“我先走了。至于宁飞脑子里的探针,你记得和他商量一下。为了健康考虑,最好还是动手术取出来。”
“好的。”成扬说。
谢彤走远。黑猫悄然凑上来,在百合花前团成一个小煤球。成扬蹲下来,顺着摸它后脑上的毛。它抖了抖耳朵,小声地咪呜咪呜叫起来。
“这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成扬对它说,“我们还差点结了婚,不过现在……”他顿了顿,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叹道:“宇晴,希望你也能幸福。”
黑白的图像里,叶宇晴笑靥如花。
“走吧。”他把黑猫抱起来,“一起去找你的主人。”
黑猫把肉垫搭在他的肩上,又潮又软的鼻尖蹭在颈窝。他们向山下走去,影子重叠在一起,被阳光拉得颀长。
尾声 下
宁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的记忆力很好,十多年来许多事情都被压成短短一瞬,仿佛全都发生在昨天——他刚刚击伤李政青,逃出公会,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出来到地面上。
那时管琦就在街角,用的大约是谭蓉的躯体。墨镜遮着大半张脸,目光透过岁月与喧嚣与生死与千千万万的人,与他的碰撞在一起。
那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转折点:踏出一步,接受管琦的提议,最终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人。
他走了许多弯路,犯了许多错误,经历了不少不太愉快的事情。万幸他还有今天,还能……还能和成扬在一起。
这比什么都要美好。
青草味迎面而来,成扬抱着黑猫出现在街角。宁飞不自觉地加快两步,走上去。向导迎着阳光,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紧紧握住,不愿放开。
“随便走走?”成扬问他。
“那就走吧。”
风吹来别人的耳语,枝头的鸟鸣,三条街外孩童玩闹的嬉笑,还有远处教堂的钟声。杂音最终全部沉淀下去,只剩成扬平稳的心跳一声声敲在鼓膜上,让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开始共鸣。
成扬说:“李政青靠山倒了。他在军队里得罪了太多人,还落下一些把柄,现在已经被查处。反正,他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好消息。”
“嗯。”
阳光倾洒在柏油路上,又被街边的小叶榕晒出破碎的影。他们走在人行道上,就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黑猫跟在身后,眯着眼惬意地踱步。路的尽头通往废城区,成扬远远看见那一片建筑,嘴边不仅浮起一抹微笑。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境。”他悠悠说,“你一开口,就是要和我上床。”
宁飞低声反驳:“那不是第一次。”
成扬一怔,伸手揉了揉宁飞的后脑:“是我失言,确实不是第一次。要是知道有今天,我一定牢牢记住你。”
宁飞想辩解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成扬已经凑近,在他脸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你还愿意和我上床吗?”向导戏谑地问。
他注视着成扬深棕色的眼眸,心脏漏跳了一秒。怔了很久,才干涩地开口:“一辈子?”
“一辈子。”
“好。”
成扬含住他的下唇,他环抱成扬的腰。一辈子很长,他们还会有很多的吻,和很多的爱。直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还携手在阳光下细数年轻时候的事。
天高海阔,云淡风轻。
好……好唏嘘!完结了!写了四个多月才十万字出头= =谢谢大家不嫌弃我,陪我到最后?。爱你们~写文是为了自己的创作欲和倾诉欲,是你们的留言和感想让这篇文有了更多的意义。LZ不太会表达……只能说……好棒罒ω罒
写的时候比较偷懒,趁全文完结来补一下设定,有一定私设(我为什么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