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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阳明山,首先想到的是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中那个被唐王朝谪贬到永州的落泊文人柳宗元。他描写永州山水的《永州八记》穿起时空,流传甚广。其中《小石潭记》中“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等名子尤为深入人心,似能涤洗人的心灵。
而且,在八记之后,他还写了一篇《游黄溪记》,这也是一篇结构完美的游记小品。在这篇玲珑精致的小游记里,柳宗元推出了一个堪称全国最为美丽的山水名村——黄溪。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在柳宗元这个文学大师的眼里,整个中华大地,北至山西,西到甘肃,东到江浙,南至楚粤边界,山水最为美丽的地级城市非永州莫属,永州治下,方圆几百里,山水最为美丽的村落非黄溪莫属。
黄溪村就在阳明山的脚下,黄溪水是从阳明山中发源流荡出来的。到阳明山旅游,不去黄溪村是一个遗憾。若不亲近黄溪水,那简直就不能说是到了阳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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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阳明山景区的区域划分就是沿着黄溪源流的路径来布置红线的,分为大黄江源景区和小黄江源景区。因为声口谐音,黄溪上游处于涧水状态的“涧”字被读写成“江”。
已获初步开发的是小黄江源景区。
当车辆停在小黄江源景区广场以后,放眼一望,巍巍青山,高耸云天,叠翠峰峦,连绵不绝,心里真是又惊又奇,感叹不已。太美了,太壮观了,太能够放飞心情了!阳明山,你的怀抱,就让人流连不已!而耳际的声音更是清绝。不仅有林涛的欢歌,而且有流水的浅唱——黄溪就在脚边潺潺流涌。小桥流水,诗情画意,想不感叹两句都做不到。
一行人有说有笑从那桥上走过去,沿着流水往林子里钻。虽然是树荫遮身,但耳朵里始终未绝流水的叮咚,视线也一直被时断时续、若隐若现的溪水牵着。一有空隙,就拢到溪水边去,掬一捧清泉送到嘴里——那个清凉、那个甘甜、那个舒爽,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一双手在水里来回揉搓,轻摇细晃,象游鱼一样,久久不愿离开。温泉水滑洗凝脂——只有诗人才能想出如此贴切恰当的比喻来!
还真有游鱼在“往来翕忽”呢,它们飘过来、荡过去,并不畏惧靠拢身来的游人,仿佛就是要引人注目。它们停在水中,“皆若空游无所依”,再现一千二百年前柳宗元在永州城边那条著名的愚溪里见到的景观。在阳明山黄溪水里,你随处可以见到这样的景观。这近乎是一个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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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深入,山体倾斜了,陡着向上。水声也更响亮。一帘飞水瀑布挂在眼前。
两边的山是黛青的,夹着流水蜿蜒而走,矫若游龙。那被夹在峡谷里的水清亮亮的,起着细细的浪花,象是宠在大山怀抱里的孩子,上下捶打,左右扭摆,任性撒娇,极尽着小儿女的憨态和娇态。用银蛇来形容这流水是没错的,有几分象形,也有几分神似,也留出了宽阔的想象空间。
飞水就叫银蛇瀑布,之下的深潭叫做银蛇潭。导游把题扯到了山巅上的万寿寺,扯到了与寺庙相关的著名的修行和尚——郑秀峰。
据说,这个叫郑秀峰的神人,三岁时就开始主动吃素,拒绝荤食,长大后也不近女色。他父亲在他14岁时给他娶胡姓女子为妻,新婚之夜他连新娘子的手指头都不碰一下,连续七夜“稳心不移”。后来干脆到阳明山上削发为僧,潜心修行,终成正果,被尊称为七祖佛爷。而他那个留在俗世里的名义上的妻子胡氏也来到阳明山做了尼姑。七祖佛爷感激胡氏的一片虔诚之心,在她百年殁后让她变成了一条银蛇王,以蛇形而成仙。这一对神与仙从此在阳明山中相守相伴。
记载在清光绪年间的《阳明山志》里的这个传奇故事,终究还是以出尘的形式表达了尘世的愿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人性之美,任何悖谬的纲常都难以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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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旁绕行而上,到了银蛇瀑布的顶端。前面一段涧水还算平缓,涧底奇石措落。流水磨去了那顽硬事物多余的部分,把它们内心的灵性呈现,把岩石内部的光芒物化于外,变成了石头表面的一根根线条、一幅幅图画。美丽由此展现。
透过下撤的日光,可以清清楚地看出那些变幻的线条勾勒出的图形,有如毕加索的抽象画,简洁的笔法里蕴藏着丰富的美学信息和人性含量,让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但是思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又一时难以说清,只能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来自我敷衍。
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和魅力所在,是流水的奇妙和魅力所在——一段水中画廊长卷,让你不能不发自肺腑地赞叹大自然难以超越的天工之巧。
真的难以超越。太奇妙了。你看旁边的这一蔸奇树,同根相连的一蔸,长出来的是三棵,两大一少,就象是计划生育的一家三口组成幸福家庭,两棵粗壮的树干相抱相依、并肩而立,象女诗人舒婷歌唱的木棉和橡树——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都互相致意。——分明就是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两棵树身上,凸起和凹陷的地方竟极其逼真于男女的根本性征。让好色的男子流连不去以至垂涎,让羞赦的妇女没有勇气当众窥视。也有下流胚子在眼见无人的时候,会暗怀鬼胎偷偷地去触抚一番那树木的私处,满足一下心底里阴暗的臆想。
但是,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诡秘的事情都在你知我知之外还有天知地知。就象此刻,那两棵大树不远的地方可正站着他们的孩子——那一棵挺拔的小树正在茁壮成长!它可要小瞧了人的卑劣行径呢!还有这一山的植株,可都是在窃窃私语,流露着它们的轻蔑和不屑!
担心呐,我们不能不怀揣敬畏之心——不敬鬼神、但敬天地——敬畏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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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部天书,记载着阳明山的全部历史。就在对面那排削壁间,是无字的碑林,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留下的阴阳符号、生死密码,没有人能够识读,没有人能够破译。
它唯一的注脚是立在不远处的一位“天外来客”——飞来石。这石头跟阳明山所有的石头都不一样,无根无基,独守一方,于无限寂静中透露出镇定自信的非凡气慨。传说,在阳明山地区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的时候,有一青一黄两条蛟龙兴风作浪,被治水的大禹镇住。后来,沧海桑田,大海退却,山峦拱立,二龙也随物赋形于其中。当佛教南宗七祖郑秀峰禅师在此坐化成佛以后,青黄二龙不服,要倒行逆流,涂炭生灵,观世音菩萨得知,丢下一砣巨石,以作镇山之用,二龙从此未敢作乱。飞来石正是阳明山的镇山之宝。
当然,一块石头能不能镇守整座大山,你是可以持怀疑态度的。在宽容的大山里,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你只要看一眼石头边的这一棵古树,或许就会相信神灵的无所不在。
这棵古树,如此苍茫遒劲,也不知有几百年历史了,它是先于这块石头就生在这里的吗?还是后于这块石头,从石头逢里发芽生根挣扎出来的呢?它们那么紧密地依附,以至于难舍难分,又是为了哪般?反正是这棵大树紧紧地抓住了这块石头,并因此而树立了自己坚定不移的挺拔形象;这块石头也紧紧地依偎着这棵大树,擎托着这棵大树,彰显着它那坚不可摧的磐石形象。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石与树,都是阳明山不可或缺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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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段是善男信女们到万寿寺烧香拜佛最为考验内心虔诚的路途。
百尺悬崖。百步天梯。一步一叩首。几乎是匍匐着身子从那里爬上去,爬向心中的圣殿。如果没有内心虔诚信仰的支撑,没有内心强大意志力的支撑,或许就会放弃了向上的努力,放弃了艰苦卓绝的攀登。李白曾感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百步天梯”,也如青天之路,让人望而生畏。但依然不能阻止前行的脚步。登高望远,天天向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向善向美的虔诚信仰。无限风光在险峰,绝不是惑人的妄言。越过“百步天梯”,一大片原始次生林用葱茏秀色和清新空气等在这里回报不舍的坚持,慰藉疲累的身心——流下的汗水没有白白的付出。
几乎是张开了双张臂,向它们扑过去,投身于茫茫林海,真正地领略着古木参天、浓荫如盖、遮天蔽日的苍古境界。那些树干,每棵身上都长满苔藓,象披着一层厚厚的时光之衣。每一棵都象一位老僧,在此朝夕打坐,餐风饮露,超然物外。微风起处,即有满耳的林涛絮絮不止。还有地下的沙沙之声不息。不是贸然的脚步踩响了枯叶,而是树木根须蓄留的水珠,在脚底下悄悄地汇集。一点一滴积成一脉一线,积成一泓一汪,涌地而出以为泉水,奔流而走以为溪涧。阳明山肺叶的脉络,吐纳出深沉的呼吸。
有答案了,黄溪的水为何这般清澈,为何这般丰沛!为何在大文豪柳宗元的笔下是那般地尽善尽美!真应该感谢在辈辈此修行的和尚,数百年来,他们没有践踏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砍伐这里的一棵古树,哪怕是枯了、朽了,也只是任它在那里枯着、朽着,任由它自生自灭,保持了一方山水的原生态。
在这里,可以灭纯内心的任何欲念,望峰熄心,彻底平静。甚至,去不去庙里拜菩萨也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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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寺,你可以进去,也可以不进。
如果你真正信仰来自恒河边上的伟大的阿弥陀佛,你应该进去,这里坐化过南宗佛教的第七祖郑秀峰禅师。他在这座初建于东汉末年、历代累毁累建的寺庙里修行,功德圆满,坐化成佛,死后肉身不烂,指甲和毛发并有生长。在天之灵,保佑四方平安,因而佛名远播,被皇帝封为七祖佛爷,又赐“名山千古仰,活佛万家朝”对联彰显。此后,香火日盛,成为闻名遐迩的灵山福地。
登上寺门高坡,即是大雄宝殿。菩萨在里面等着你前去朝拜。他那慈悲的面容里仿佛透露着一股神秘的意味——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是的,佛在这里,佛在心里。佛不路途之上,佛在脚步停留的地方,在心灵栖息的地方。不争,也有你的世界!
穿过数重建筑,直奔庙后山崖跟前的一口石井,亮晶晶的一汪泉水,诱使你迫不及待,拿起倒扣在支木上的小竹箪,舀上一箪,直往喉咙里灌——甜!只有这一个字可以形容,两个字就是——甘甜!痛饮之后,我留意了这圣泉背后还有一重叠翠峰峦。久旱不枯,其实是因为有这一山的树木为根据。
树,留住了水,并无其他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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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高的峰峦在侧畔。海拔已远远超过千米之上,高大的树木难以移根上去。木高于林,风必摧之。自然规律,无法抗拒。
但是,依然是葱茏满目,依然是满眼绿色。十万亩,野生杜鹃树,它们低伏着身子立在山坡上、山巅上,从不挪步,任你风吹雨打也是屈而不服,不肯退却半步。“坚定不移”这词用在它们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重山叠岭,连绵起伏,几十里纵横,驰骋的都是矮杜鹃的身影,它们汇成了绿色的海洋,杜鹃的海洋。每当花开时节,便是一片杜鹃花的海洋。那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杜鹃花儿,一朵朵、一簇簇,漫山遍岭,开满了地,映红了天——因为红色还是它的主色调!蜂儿在花丛中低吟、蝴蝶在花丛中起舞、小鸟儿在花丛中欢歌,还有人面也在花丛中映现,真的美如仙境啊!
可是,在这风吹如割的高处,叶儿为什么长得这么绿?花儿为什么又开得这么艳?生命之美为什么还能尽情绽放?只有杜鹃知道答案!它们的根须在紧紧地抓住泥土,它们的枝叶在吸取着阳光雨露。对了,除了阳光,就是雨水。矮杜鹃把雨水蓄留在高处,然后汩汩地释放。它们和满山满坡绿树青竹一道,吐纳着阳明山的深呼吸。峰峦因此获得尊严,溪涧因此获得生命。
岭高水长。我相信,阳明山流得最远的一滴水一定来自这傲立群峰之巅的杜鹃花海,它流进黄溪,流进了柳宗元的心里,流到了柳宗元的笔下,流荡在岁月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