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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松:我要进入一个得罪人的时代了

网络03-08

稿源:世界华人周刊

40岁之后,他就明确表达过,“我要进入到得罪人的时代了,一个做新闻主持人,一个做评论员,如果被所有人喜欢,那是一种悲哀。”

原因无它,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荠麦青青

来自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职业为师,业余撰文。品人生百态,书世间万象。新浪微博:@来自大草原的荠麦青青。

众语喧哗的时代,没有微博、微信,是一件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尤其是一名新闻人,似乎应该拓展更多的渠道,与社会交接,与世界热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保持着最敏锐的嗅觉,最洞烛幽微的审辨力。可俯瞰,以“上帝”的视角;能仰望,以谦卑的维度;更多的时候,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平视目光,关注民生,贴近生活。

但很遗憾,无论是工作中,还是日常里,当我们开辟了更多的战场和通道时,反而容易为聋,为瞽,迷失在大时代浮躁得容不下一丝宁静的聒噪里。

所以,他不开微博,微信,并非仅仅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是非纷扰,还有在表达之外,传达之外,他想真正地放逐自己。红尘之中,爱红尘;云端之上,逐流云。

不能在人生中“泾渭分明”,总有一天,我们会迷津失渡。

但年轻时,他哪活得这么笃定从容?刚刚走上主持人岗位时,他踌躇满志,急于在自己的领域“开天辟地”,因此终日“剑拔弩张”。话筒前,他的身体总是微微前倾,表达欲很强,敬一丹说他“不传播,毋宁死。”那时他总是渴望将自己的观点清晰有力地传达出来,被观众悦纳,被同行纳悦,更被那个一直在心中追求卓越的自己悦纳。

而越想获得认同的人,其实内心越是有着隐隐的自卑情结的。

没错,这个后来在中国主持界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名嘴,也曾走过一段并非那么志得意满的路程。

1989年夏,白岩松(中)和好友

白岩松不是学播音出身,主持节目时发音不准,常读错字。当时,台里有规定,主持人、播音员念错一个字罚50元。有一个月,白岩松不仅被罚光了工资,而且还倒欠栏目组几十块钱。

当时,白岩松是从《中国广播报》借调到中央电视台的,作为业界中“武林至尊”的中央电视台,卧虎藏龙,精英荟萃。那里除了不缺雄厚的资源,最不缺的就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不能胜任工作,白岩松就要被清退回去。

初登荧屏的白岩松(1994年)

汉代刘向在《说苑·杂言》中有云:“夫君子爱口,孔雀爱羽,虎豹爱爪,此皆所以治身法也。”自惜羽毛的人,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那段时间,白岩松全力以赴,一刻不得松弛,他的神经就像拉得满满的弓,常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看到白岩松如此殚精竭虑,妻子朱宏钧便从字典里把一些生僻的字和多音字挑选出来,注上拼音,让白岩松反复朗读。她还让白岩松在嘴里含一颗石头,练习绕口令……看似俗套的励志故事,但天下事有时的确如此:时间是公平的,心在哪,时间在哪,行动在哪,收获就在哪!就这样,白岩松成功过关,并正式调入中央电视台。

盛名很多时候都是一把双刃剑,你在享受它的风光无限时,也要面对接踵而至的压力。因为观众高度的期望值,白岩松整日如履薄冰,不敢出丝毫差错。别看他主持节目时侃侃而谈、镇定自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笃定十足,其实,他的两条腿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节目结束后,经常汗湿衣背。每次大型直播,白岩松都异常紧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食欲不振,直播节目做完后,没有出错,白岩松又兴奋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曾经为此失眠有整整一年时间,体重从80公斤骤降至55公斤。那时,心情低落到极点的他和妻子只能用笔来交流。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天天想自杀。

白岩松早期工作照

现代著名的思想家梁漱溟曾在《人生第二态度》里说,中国式的人生,最大特点莫过于他总是向里用力,与西洋人生总是向外用力者,恰恰相反。

向里用力,便容易反躬自省,容易求诸己身,而抑郁症便是内在的自我苛责与自我攻击。

置身于这样的漩涡,他左冲右突,却每每无功而返。

向死而生,成了人间至难事。

有一天,当他不再将自己架到半空中,以试图完成不断地飞跃;不再将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一隅,以困兽犹斗,才终于走出了那条漫长的黑暗的隧道。

未尝深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但没人知道,那一系列的漂亮的成绩单背后,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千回百转,甚至命悬一线。

无论是工作伊始参与创办《东方时空》,并推出了《东方之子》等享誉一时的栏目,还是主持香港回归、三峡大坝截流等节目;无论是参与报道抗洪救灾,还是担纲澳门回归直播、国庆五十周年庆典转播重担;无论是参与策划、创办的《时空连线》成功推出,一人分饰四角的他兼任制片人与主持人,还是参加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中国加入WTO的报道;无论是主持《晓松看美国》,还是直播伦敦奥运会闭幕式......他都能把控自如,大放异彩。

《东方时空》开播初期时的白岩松

但只有身经百战,方能百炼成钢。

香港回归的直播,是中央电视台,甚至是中国整个传媒领域,第一次用直播的方式去同步地记录事件。尽管他们提前一个月进驻深圳厉兵秣马,但由于史无前例,难度巨大,且经验不足,直播中一度出现演播室主持人水均益在驻港先头部队入港时,连续呼叫白岩松而没有应答的“失控”场面。小白“失联”,甚至成了整个直播中最令人揪心的一环。

但在直播香港末代总督彭定康离去之际,却绕行总督府两圈,徘徊不定,令人难解其意时,白岩松机智定论:“历史的车轮是不会原地打圈的。”这句话成为了香港回归最经典的一句电视直播解说词 。

后来随着大型直播技术和经验的提高与丰富,当他已经能顾驾轻就熟地主持各类大型活动时,他仍不敢丝毫懈怠。


2001年7月13日,北京申奥成功,莫斯科直播演播室。这些平时不苟言笑的主持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只剩下高声叫喊、手舞足蹈。杯中装的是真酒,一次又一次,一饮而尽。

唐代诗人王维在他的《观猎》中如此作结: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而回首近三十年历经的各种惊心动魄,在波峰浪谷中跌宕起伏,白岩松不仅完成了诸多角色和身份的转变,完成了从青涩到成熟,从日夜忧心被清退到名扬天下的蜕变,更见证了中国新闻事业的飞速发展,以及国家与社会的重大变迁。

他主持的风格不乏真诚、感性,但更多时候犀利、冷静、理性。和风细雨固然能赢得更多认同,但他更愿意以雷霆万钧去唤醒。

那次,当中国的男足,又一次让国人大失所望时,白岩松在《东方时空》中慷慨陈词:主场不行,客场也不行;白球衣不行,红球衣也不行;中国教练不行,外国教练也不行……一口气说了十几个“不行”。

白岩松是明星足球队队长

他曾针对职能部门的敷衍塞责,直言不讳地指出:“脸不难看了,但事儿依然不办。”面对干部工作作风转变的形式化,他直击要害,一剑封喉。

40岁之后,他就明确表达过,“我要进入到得罪人的时代了,一个做新闻主持人,一个做评论员,如果被所有人喜欢,那是一种悲哀。”

原因无它,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但李方曾在《中年人的禁忌》里说,“哑巴,是中年人的美德。”

他显然是从年龄的角度去警醒中年人大可不必去做那种毫无意义的聒噪,无所建树的逞异夸能,保持适度的隐忍与沉默是李方推崇的中年人的美德。

然,从职业而言,于新闻人的职业良知和社会责任感而言,白岩松借范仲淹的一句话来自醒与自策: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明哲保身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讨巧的。说着看似政治正确的话,大而无当,华而不实,结果必然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但热血一定要洒在它该洒的地方,否则就是鸡血。

他希望自己的发声能切中肯綮,“新闻人正是通过对一个又一个典型事例的报道去推动社会良性运转机制的建立。”

这种发声不是愤世嫉俗的,不是剑走偏锋的,有持守,有引领,有警醒,有担当:“假如讽刺、愤怒、偏激可以解决中国所有的问题,我一定选择以骂人为职业。但是,激愤在中国于事无补,只有坚韧的改变才是理想中国诞生的良方,哪怕在这种坚韧之中,你会有委屈甚至屈辱。”

作为两会的参与者,也是报道者,他一直身体力行一名代表的使命和新闻工作者的职责。

诗人辛波斯卡发出这样的哀叹:我们的鹰隼贴地行走,我们的孔雀宣布放弃羽毛,我们的毒蛇在笼前打着哈欠。

而社会的底线和良知是不能如动物般被“去势”的,因此他曾以新闻人的操守疾呼:“世间有一种永不落时的风尚,那就是明辨黑白。”

明辨黑白,才能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守土有责”,才能济世为怀。

浸淫职场太久,“入戏”太深,便很容易将工作与生活混为一谈。

但他镜头前的经典习惯,比如正襟危坐,比如不苟言笑,并未延伸到生活中,下了节目的他即刻“变身”,成了最平易近人的同事和同学,朋友和兄弟。身为蒙古汉子,他不仅有草原一般的粗犷和细腻,更兼具一份义薄云天的豪情:“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样的古风与境界,是他一直向往的。

虽不嗜酒,亦不耽溺于各种浮华的诱惑,但他仍愿意与朋友,与家人分享每个值得举杯高歌的时刻。

知道珍惜身边唾手可取的小确幸,也能不畏浮云遮望眼。在他看来,格局与胸襟,始终是人之成其大的重要资本,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金石之声——做人,要有一种心理准备:历史上见,时间上见,不能总是当下见。

“活在当下”没错,但如果一个人的目力所及,格局所涉,只有是否能立竿见影的奇效,只有是否能立即兑现的交易,只有急功近利,难以持守的心浮气躁,那么,他永远行之不远。个体如此,行业如此,社会亦如此。

如今,他辞去了三个制片人的职务,只保留了“新闻评论员”的名头。在评论员的岗位上,仍然凛然表达,真实发声,在他看来,“新闻有助于社会变得更好,哪怕一点点。

对于人生,已近知天命之年的他则更显从容:走到生命的哪一个阶段,都该喜欢那一段时光,完成那一阶段该完成的职责,顺生而行,不沉迷过去,不狂热地期待着未来,生命这样就好。不管正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与挑战,或许我们都只有一个选择:虽然痛苦,却依然要快乐,并相信未来。

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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